连玉赶到连捷说的酒家的时候,人已经散了。
他独自回到驿馆,连捷等人在他院中,他让玄武和青龙分别到权非同和李怀素的住处去,二人回报却说他们均未回来。
他沉默半晌,吩咐白虎,派人传信给慕容缻,今晚他在自己屋中歇下,不必她侍寝,让她好生休憩;另外,任何人过来,都不见。
他又召来邵总兵,冷声吩咐道:“派人去将权相和李提刑寻回来。
说明这是圣旨,必定要他们回来,若有人抗旨,捉也要将人捉回来!” “是.”
邵总兵领命而去,连捷也正想退下,两人却又被连玉蓦地唤住,“都回来!邵总兵退下吧,不必去找了.”
这一声语气甚冽,邵总兵那大个子也吓了一跳,赶紧答了声“遵旨”,退下了铨。
连捷有些摸不准连玉此时的心情,连玉也没再提李怀素的事,只将他拉到桌前坐下,问道:“你过去的时候晁晃也在?” 连捷颔首,“是,只可惜六哥暂时无法办他.”
“嗯,毕竟我没有亲见之。
早料到他必随权非同过来,此前,我倒是让玄武派人去监视他.”
连捷并不知道这事,想起权非同的话,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他心里微微一沉,顿生防备、警惕,和一股栗意和厌恶。
* 连玉留住连捷,兄弟二人又谈了好些话,连捷方才眸光沉沉地离去。
连玉并未就寝,仍端坐在石桌前,月辉映到他脸上,照出他眉眼间的疲惫,然那疲惫突然暗淡下去,换上了凌厉。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眯眸看着星河明灭。
玄武安静地守在一侧。
这时,青龙突然拿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个白色瓷瓶和一个杯子。
一阵清新橘香从瓶口蹿出。
嗅着这股久违的香气,连玉心思一动,几乎立刻问道:“这是什么?” “厨房说是为主子备下的,不是主子传唤的吗……”青龙疑惑地回着。
未及说完,只听得院外传来造访的声音,“妙音求见六少,请代为通传一声.”
“妙小姐,非是奴才失礼,实是主子已歇下,不再见客。
请小姐见谅,明日再觐见皇上吧.”
院外,白虎礼貌婉拒。
“那好吧,谢过白虎儿了.”
一如既往,妙音并没掩饰语气中的失望,但礼数周全,一笑谢过。
青龙这时说了句:“主子,恕奴才多嘴,那李怀素就永远学不来如此礼律.”
连玉不置可否,目中冷冽愈深,青龙也不敢多说。
他拿起青龙斟好的橘蜜,“朕并无嘱咐厨下送此物过来,去问一问,看是谁人心思.”
青龙一惊,这皇帝饮食的事可大可小,虽说方才早以银针试过,亦已让下人试食,都并无异样,但若是无主之物,却不能不防! 那厢,玄武身形晃动,正准备去问,一阵琴声忽起,幽幽穿过墙瓦,在枝叶扶疏间袅然而来。
一曲既罢,又是一曲连绵,五六首曲子过后,那本清美灵动的音色变了调。
连玉眉峰一皱,拿着杯子,也没放下,袖袍一展,竟出了院门,循声而去。
玄武二人欲要相随,却教他沉声制止,“不必跟来.”
* 素珍在外头不知辗转多久才回到驿馆,脑中思绪却依旧凌乱如麻。
进得大院,忽闻琴声淙淙,如倾如诉,她不觉痴了,循声觅去。
不想惊动任何人,她一个空翻,跃上屋顶。
她突然想起那天连玉抱着她跃上屋顶的情景,不觉一笑,初次见面,她还救过他呢,她武功虽不怎样,区区一个屋檐也难不住她,他…… 她嘴角的笑意突然凝住,目光落到向抚琴女子走来的男人身上。
“这蜜酿是你让人送来的?”男人出言相询。
女子颔首,双手一收,琴弦嗡然一声,华音孑然而止,一霎,四下只剩月色如水,虫鸣潇潇。
“你怎么知道朕的饮食喜好?”男人目光微厉,声音也冷了几分。
女子目中不觉划过嘲讽,“姐姐知道的,我也知道,有什么好稀奇的?六少,你不爱我,可以,但总不能阻止我怎么待你吧?除非你将我杀了.”
她看着他,姿态不卑不亢,泪珠却从眼中滚落,一颗一颗,打到琴上。
连玉眸光一暗,摔了手中茶盏,忽而大步逼近。
他从怀中摸出一块锦帕,一撕为二,一手握过女子手腕,将她双手指头裹住,血水隐隐透出白纱。
“怎不用护甲?”他抬起她下巴,问道。
“没找着,便没用.”
女子双手微微颤抖,语气却略有挑衅。
“你可以让下人去找、去买.”
“那耗费时间。
如今我也是弹不得了,这弹出来的味道都变了。
双城告退,皇上也早些歇息吧,内忧外患,身体为重,看李怀素今晚表现,向皇上投诚是早晚的事.”
她轻声笑说着,抱起桌上的古琴便要进屋。
连玉冷笑一声,一手扯下她手中的古琴摔到地上,擒上她的手腕。
双城一震,看着那深邃的眼神,缓缓偎进他怀里。
“连玉,我不求隆恩独宠,只求你能让我在你身边。
阿萝做到的我能做到,怀素做不到的我也能做到……” 素珍本半蹲在瓦檐之上,此时缓缓站起来,转身离开。
陡然之间,却发现一道灰色身影蛰伏于后,那人头戴蓑帽,辨不清脸面,既被她发现,飞身没入屋外树中。
素珍震惊:这是什么人?刺客?他到底是在窥探连玉,还是窥探这驿馆里的其他人? 她突然想起霍长安说的话,这里有阳谋阴谋、男人女人的各种诡谲争斗,便是眼前这个大院,已是卧虎藏龙。
她一路追去,可这人轻功卓越,很快便消失了踪影。
* 黑影略一回头,见素珍已落下,施展轻功,来到一处寂静的后院,飞身跃上屋顶,蹲下身子,掏出火折子一捻,就着光亮,细看屋顶砖瓦。
这一看,果见一块瓦上歪歪斜斜地划着一个十字。
若非仔细查看,这只是一块乌青墨黑的石头,当然,这刻痕也许本来就有。
这人将帽檐略略揭起,擎着火折子,每行十许步,便低头凝神细看,末了,眸光一动。
* 这是一个地牢。
蹿进口鼻的是一股湿腻、浓重的腥臭气息,男人呻吟一声,猛然睁眼醒来。
从天井洒下来的混着尘埃的薄光,将他清俊的面貌映出几分。
他往腹下一摸,指头温热濡湿。
嗅着那厚重的血腥之气,他牙关一咬,竟全然止了声息。
“醒啦?无情,好样的,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能死忍着,吭也不吭一声.”
有声音从前方传来。
男子一凛,看去,只见铁栅处,一个瘦削的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正是那让人厌恶的小周。
小周也很是狼狈,看样子,他也刚刚醒来,额上肿起一块,脸上灰黑肮脏,这让他一口细整的白牙看起来更让人憎恨。
无情冷静地打量着四周。
几道铁栅将二人围起,成了一个牢笼。
笼中散着脏臭的稻草,外头放有几张破旧桌椅,墙角有沾着泥土的耕具,和一埕埕的腌菜坛子模样的东西,散发出一阵阵酸气。
这似乎是一个地窖。
“老怪,我们的客人似乎醒来了.”
随着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两个人从狭窄的门口走了进来。
正是毛辉和余京纶。
毛辉神色暴躁。
余京纶更是一脸阴沉,他一言不发地拉开牢门,对着二人就是一顿狠踢。
“老子让你们坏老子好事,让你们猖狂,看我不弄死你们!”毛辉很快加入,啐着唾沫,厉声叫骂。
小周运气抵抗,只觉浑身乏力,知被封了相关穴道,不能动武,他双手护着头脸,勉力支撑。
无情的情况却凶险,那余京纶专挑他腹处伤口狠踢,一下血水如潮涌,无情身子已是东倒西歪,一双眼睛仍孤傲得像雪。
小周没几下就叫了起来:“两位大爷饶命啊,下回我们保管不多管闲事了.”
无情看着小周,微微冷笑。
毛辉大怒,“那小子倒还识点时务,你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一脚踹到无情额上。
无情闷哼。
小周这回倒不嘴贱,见状说道:“哎哟喂,别弄死了。
这货可是公主的救命恩人啊,你们把他弄死了,怎么交换自由啊?想两位捉我们的用意就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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