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塔姆纵然心急如焚,却也没有催促一个字,沈确自然明白他的心,将自己裹在软软的垫子里,叮嘱车夫快些,再快些。
整整跑了一夜,直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才将将赶到城门口。
木塔姆之前去了封信,做好了部署,一队士兵整齐肃然地在城门等他,见到人了,大家都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师父,你们从此门入城,我已经安排好了,里面有人接应。”木塔姆掏出自己的腰牌,“我从外城绕过去,夹击瓦剌,不能陪你们了,你们当心。”
沈确从腰间掏出一个平安符递到他手里:“这个是去岁晋安内乱的时候我去寺里求的平安符,你带在身上吧,它保佑了晋安和大邺,这一次也一定能保佑索托。”
木塔姆收紧五指,将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里,披挂上阵。
沈确一直目送着他们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方才入城。
城中倒还是平安的,只是到处戒严,十分严格。
沈确拿着腰牌一路入城被检查了四次,这才见到等在城中翘首以待的索托使者。
木塔姆十分贴心地给她安排了一位女性使者,看上去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样子,一样的长辫绞成麻花垂于胸前,妇人皮肤白皙、身形微胖、笑容可掬,一见到她们便上前行礼道:
“沈娘子好,受殿下和陛下之命,奴前来等候娘子,娘子称呼奴阿依达便是。”
她的官话讲得极好,丝毫听不出生涩的口音,沈确颇有些惊喜,仔细打量了她问道:“阿依达姐姐可是大邺人?”
阿依达惊喜道:“娘子好眼力,奴本是晋安人,嫁到索托便在此落地生根了。”
“那可真是老乡了。”沈确上前拉住阿依达的手,示意泽兰奉上礼品。
那是她从晋安带来的晋安特产的梅子酒,整个大邺只有晋安南边的梅园里的几十株梅树结的果子才能酿出来这酒,量少而精却远近闻名,这还是李鸾嵩赏赐给阿爹的,沈确想着带一些过来或许用得上。
果然,阿依达见到那梅子酒热泪盈眶,颤抖着双手接过,道:“我阿爹阿娘最是喜欢喝梅子酒,他们如今也随着我入了索托,已经许多年没回去过了,若是他们见到这酒一定高兴极了。”
阿依达连连向沈确致谢,道:“娘子若是觉得亲切可以叫我李娘子,我本姓李。”
这便更熟识更方便了。
李娘子本打算按照木塔姆的吩咐,将沈确和泽兰安置在驿站,让她们好生休息几日,等战事结束再亲自来迎接她们,结果沈确却是不愿意。
“现在索托正是最困难的时候,我怎么能坐得住呢,李娘子若是真心为我好便听我的。”
她不由分说,吩咐泽兰将之前准备的药材分门别类装好。
“这里有些药材,大战之后伤亡多,救治不及时恐生时疫,这些药有的是防治时疫的,有的是治疗外伤的,我都让人一份一份装好,咱们一道去看看吧。”
李娘子拗不过她,便只得随着她一道去了南门。
太阳大剌剌地照在大地上,烘得暖暖的,却仍旧阻止不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
百姓闭门不出,一路几乎见不到几个人,直到南城门处才能看到遍地的伤员和血流成河的景象。
这种场景实在太熟悉了,沈确想起了一年前的晋安,在时疫和内乱的双重夹击之下,也曾如此颓废、潦倒过。
二话不说,沈确撸起袖子便招呼大家:
“李娘子,麻烦你将所有的大夫召集过来成两个批次,小部分人负责防疫,大部分人负责救治伤员,这些人不能再等了,天寒地冻若是不及时救治恐怕就要耽搁了。”
“梁凡,将我自制的药粉稀释后喷洒各处,对防时疫有好处。”
“泽兰,跟我一起跟铺面的掌柜商量一下,得腾出来几间屋子安置伤员,越近越好,免去挪动的痛苦。”
“李娘子,看看能否让宫里做些粥和面,分发给战士和百姓,让大家吃个饱饭。”
李娘子忙应下,找人分头去忙,泽兰和梁凡也忙活起来。
方才还死气沉沉的街面瞬间活络起来,能来帮忙的都来搭把手,抬伤员,喷洒药物,搬运东西,还有些妇人煮粥、施粥
两个时辰之后,战事还在继续,城中却变得一切井然有序起来,王后也亲自出宫来看望沈确。
“他们父子都在第一线,我才刚安顿好宫里和送往前线的物资,若是没有沈娘子,这边要耽搁了。”
沈确忙推辞,“娘娘不必客气,木塔姆曾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分工明确,一切有序展开。
这场仗打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木塔姆的及时赶到,两面夹击,瓦剌本就被挫败的队伍早就不堪重负,仅仅用了两日的时间,便将瓦剌击退,换得了片刻的安宁。
这日傍晚,迎着夕阳余晖,木塔姆拖着疲惫的身躯过来看沈确。
才两日的功夫,他脸上蓄起了青涩的胡茬,眼窝凹陷,脸上还带着伤和血痕,脚步沉重,精神看着倒还好。
沈确拉着他坐下,亲自为他治伤敷药。
“我听阿依达说你这几日片刻都没休息,你怎么”他一着急拉扯了一下,脸上的伤痕划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呼:“嘶。”
“别动。”沈确按住他坐好,“我这里好得很,一切井井有条,这些对我来讲算是轻车熟路吧。”
她从小就跟着阿爹收拾战场救治伤员,是个行家了。
木塔姆问:“你都瘦了,这些日子可吃好了,睡好了?”
沈确说:“有泽兰在,吃的喝的你尽管放心。”
脸上被划了一道长长的伤疤,沈确蘸了药膏敷在上头,木塔姆犹豫了一下,道:
“瓦剌如今虽是退兵却未曾撤离,但是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会轻易撤退的,所以我们必须抢时间整合军队迎战。
如果瓦剌快速展开第二轮进攻,以目前索托的实力和士兵的人数,恐怕”
“师父。”木塔姆抬起头,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如果,我是说如果,他们真的连日追击,我就先派人送你走,我不能让你折在这里。”
沈确掰开他的手,倔强地哼了一声:“我不走。木塔姆,大邺最困难的时候是你帮了我们,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可是你一个女子,最多就是治疗伤员,瓦剌若是真的打进城,别说你,恐怕我都自身难保。”
“我不怕。”沈确丝毫不畏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有预感,索托这次必定化险为夷。”
木塔姆只当她在安慰他,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再多言。
若是真有那一日,他就是将她打晕也得先把她送走。
暂时的休憩换来了片刻的安宁,沈确却是一日都没闲着。
顾不上自己的身体,忙前忙后地照看伤员,时不时还帮忙说服百姓参加军队投入战斗,索托的兵力不足,这是最大的麻烦。
梁凡帮了两日的忙也被沈确撵回家去,“看看你的阿爹阿娘可还好,他们见了你放心了你再过来帮忙不迟。”
木塔姆在城中一面加强防御部署,一面集结军队做动员,鼓励大家参军,多一个人,索托就多了一份胜算。
两个人极少能见面,偶尔吃饭的时候,木塔姆会特意跑过来看着沈确用饭,生怕她吃得不好,吃得少了。
这时候沈确也没那么多讲究了,哪里方便就坐哪里,端起碗狼吞虎咽吃得好不开怀,木塔姆将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她:
“咱们的小留紫可不能受半点委屈,这些肉肉都是舅舅给的,统统吃掉。”
沈确失笑,也不推辞,果然吃了个精光。
他又要去战斗了,沈确特意为他熬了参汤,灌到他的酒壶里:
“疲累的时候喝上一口神清气爽,自己的身子也要当心,你可是他们的希望。”
相视一笑,各自忙碌。
第三日的傍晚,木塔姆来看沈确也带来了好消息:
“目前集结了五千人,已经很不错了,虽然还不够但是也算能抵御一两日了。”
虽然消息并不十分乐观,可也是他尽了最大努力争取来的,沈确替他高兴。
“瞧我,把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累成这副样子。”
木塔姆打量沈确,衣裙褶皱还有些污脏,袖子卷起露出手腕,一双白嫩的小手满是黑灰,脸上也蹭到了脏东西,他伸手帮她轻轻擦去,幽幽说了句:
“其实,这样自由自在的你才是真实的,你就适合这种无拘无束可以任由你自由发挥的生活。”
沈确打了个响指,“你懂我,怎么样,刚学会的,响不响。”
木塔姆还未来得及搭话,那边一名士兵快马加鞭而来,几乎是滚落马下道:
“报殿下,不好了,瓦剌起兵了,又打过来了,而且还有蛮族人,人数众多,恐不敌啊。”
晴天霹雳,木塔姆的脸色骤变。
“师父,我送你”
“木塔姆,快去忙你的,我不要你管。”
沈确打断了他,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却是坚定无比的。
“师父,沈确。”
木塔姆急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索托军队一共不足八千人,敌人却加大了兵力,能抵挡多久我都不知道。索托国危在旦夕,我感激你的深情厚谊,可是现在不是多一个人送死的时候,你看看这些人,百姓流离失所、将士们身负重伤,我也是,能撑一时是一时,说不定”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一双猩红的双眼灼灼盯着沈确,那是哀求、是感激更是深情。
“阿木。”沈确上前拉过他的手,“我送给你的平安符还在吗。”
木塔姆错愕地点点头。
“那就好。”沈确笑着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索托有难,你木塔姆有难,我这个做朋友、做师父的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你不用劝我了,我是不会走的。”
她长舒了一口气,厉声道:“木塔姆,你是索托的王子,是未来的王。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你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你只能打起精神,拼到最后一口气也得坚信,我们可以胜利。”
“可是”
“不要可是了。”沈确看着他,“你若是执意如此,我就真的生气了,你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这些为了你为了索托出生入死的兄弟,或者,你是不相信我?”
“我”
“不用再说了,出去迎战。”沈确郑重地向他行礼,“我们都在这里等着你。”
“师父”
“王子殿下。”
正当他们争执不下之时,远处又一匹快马而来:
“殿下,大邺的援军到了,已经在城外和瓦剌打起来了,率军的是大邺的太子殿下,足足来了三万人。”
“备马。”木塔姆一瞬间的错愕,立即道:“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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