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蒲州那边在早前也确实有下注的心思。
张瀚真的成了事,得了天下,大伙好歹就都成了皇族,不能封王封公,什么镇国将军辅国中尉一类的官职也能弄一个在身上,蒲州张家从一个商家变成皇族,也是完全可以告慰祖先的变化。
但皇帝几招散手实在打的漂亮精采,先是换了疆臣,再换各镇总兵,副将参将也换了一大批,军队也派了一些京营和四卫营的京营兵出来,加强地方的防御,然后敲锣打鼓,对张四维的谥号追赠弄的整个山西宣府地方都知道了。
只要不是蠢到家的都知道皇帝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所有人都盯着蒲州张家,张辇原本对张瀚的崛起就有些吃味,毕竟当年张耘张辇兄弟反目成仇,现在兄长的孙子比自己的儿孙强过百倍,就算蒲州张家能沾光,心里的这种别扭感觉也不是那么容易能消弥掉的。
有皇帝谕旨,还有人心向背,终于使蒲州这边出动了这些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北上,行前还大张旗鼓的宣扬,到了大同之后巡抚洪承畴都亲自接见……用的名义当然是把皇帝手书的牌匾送给张瀚一份,张瀚也是凤磐公的嫡脉传人,理应吹吹打打的接受这份荣誉才是。
“具体怎么做,我们这些老头子怎么知道?”一个老头子迟疑着道:“总之得叫皇帝放心,天下人安心,怎么做,得看你自己的了。”
这些老人多半有生员功名,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可是眼下这难题要怎么解,确实也超出了他们想象力之外。
麾下二十万大军,虽然是把辎兵也算上,在这些蒲州来人眼里,辎兵比大明的镇兵还要精锐强悍的多。
加上那么多的官吏,汉人屯民,还有那么多归顺的蒙古部落和牧民,麾下何止百万。
这么大的地盘和势力,当然不可能放手。
不放手又得叫人放心,这他娘的怎么可能?
“此事我自有处断。”张瀚也不指望这些人能出什么主意,说白了这些蒲州过来的宗亲主要是一种态度,摆出来给皇帝和天下人看的态度。
张瀚真的起兵成了,他们还是铁打不动的皇族,张瀚总不能不认祖宗。张瀚输了,失败了,蒲州那边也是早就表明过态度和忠诚,也一牵连不到他们。
总之就是甩锅来了……
一群老头子慢慢出去,自有人安置,张瀚自己一个人闷头在签押房里沉吟思索。
不得不说,天启皇帝行事还是很恢弘大气的,没有太多出招,就弄的张瀚相当难受。不过张瀚对皇帝并没有怨恨,事实上他对天启皇帝很有好感。
一个十几岁继位的毛孩子,此前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又被东林那帮子架起来,如果皇帝是性子软弱没有主见的笨蛋,到现在怕还是“众正盈朝”。
在张瀚看来,天子确实有稚嫩的地方,但现在越来越成熟老练了。
如果不是早早崩逝,大明在天启皇帝手里应该能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很有可能再熬上几十年,熬过小冰期……可惜历史没有假设,皇帝的身体情况是个机密,只有在皇帝要召御医的情况下才会泄露,要把脉案成方和怎么用药的公诸于众,否则会引发中外不安。
近来好几个月,春季过后皇帝的身体一直挺好,并没有召见御医的记录。
唯有张皇后召过一次,可能宫中怀疑张皇后有喜脉的迹象,后来证明不是,叫内外空欢喜了一场。
张瀚有些紧张的思索着,虽然察哈尔部那边肯定打起来了,十几万人的大战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是必定会赢的仗,那么多战兵,辎兵,蕃骑,还有各部的蒙古人配合,察哈尔人根本连跑都没地方跑,更不要说打赢。
夕阳斜影照过来,将签押房里晒的滚烫,草原里就是这样不好,新建的建筑物没有考虑到遮阳,也没有引水进来,重檐拱斗样样都是新的,透着一股暴发户的气息。
还好,虽然没有老树和长满青苔的院墙,在军政司和军工司的专家们的主持下,建筑和装修都是按简朴大气的风格来进行,否则的话就更惨不忍睹了。
对蒙古人来说却有点过于低沉内敛,他们更喜欢金碧辉煌。
草原上有限的城市大体都是一样的风格,能镶金的地方就尽量镶金,各种名贵的金属都用上,务必要闪现金光,这才能体现出礼佛的虔诚和供奉者丰厚的财力。
这帮土豹子……
张瀚的发现自己的思绪飘散的厉害,转念一想,应该是今天有人报告漠北三汗都到齐了的原因。
现在算一算,各部的头人大汗台吉济农们都算是来齐了,济济一堂。
开个大会的话现在城中的大礼堂未必能挤的下这些台吉们,开句玩笑话,掉下一块砖头没准能砸伤三个台吉,贵人太多了。
“就等林丹汗了。”
窗外有人似乎听到张瀚的心声一样,先开腔说了一句,然后才大步走进来。
张瀚微微一笑,他已经说了不见外客,结果还是有人直接走到他门口,能这样通行无忌的人当然只有孙敬亭一个人。
李慎明在的话当然也可以,不过李慎明留守青城,后方安危当然也很要紧,不留得力的人在青城,张瀚也不能放心。
门口当然还是有特勤人员,就算孙敬亭也进不来,张瀚笑着吩咐一句,卫兵这才让开道路,由一袭绸衫,飘飘然若神仙中人的孙敬亭走进来。
“孝征兄很久未做这般打扮了啊。”张瀚打量了一眼,笑道:“今天去做何勾当了?”
“去见一群蕃部的首领,他们很起劲,也很效忠我们。”
“哦,原来如此。”
孙敬亭和一些官员都有宽袍大袖的衣袍,不可否认相当的飘逸漂亮,接见蕃部首领的时候,大家一般都会宽袍大袖,尽显汉官威仪。
和记的制式袍服和军服类似,有点儿过于简朴了。
“我叫人送酸梅汤过来。”孙敬亭笑道:“你敢相信吗,这边的一个台吉居然挖着地窖,储了不少冰块!”
“讲享受贵人都是差不多的。”张瀚悠然道:“我们可是先秦之时的祖先就已经知道储冰到夏天用了,诗经上不是有么。”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么。”
张瀚哈哈一笑,说道:“得了,我不该在孝征兄面前卖弄学问。”
“你好歹是童生啊,这就难住你了?”
张瀚笑而不语,当年的张瀚肯定学问还过的去,童生也不是人人都能够资格的,一样要考试,要具备相当的资格才行,张瀚现在的才学,肯定不够格童生了。
不一会果然孙敬亭的伴当送了酸梅汤饮子过来,用冰镇了,黄昏时给人感觉是一天最热的时间,西边的太阳猛烈不下响午,又积攒了一天的热气,坐在屋子里不动都会流汗。
一杯冰冷的酸梅汤是解暑良方,张瀚和孙敬亭两人慢腾腾的饮了,感觉身上都清凉了不少。
张瀚眉开眼笑的道:“都说李遵路会享受,我看孝征兄也不差,我跟着享福了。”
孙敬亭冷哼一声,说道:“你不比我们有钱?只是你的钱要拿出来做更大的事业罢了。”
“说正事吧。”孙敬亭接着道:“今早最新的塘报,中路已经打起来了,据说察哈尔人并没有退却的迹向。要是真的,那可就太好了,我们要省不少事情。”
张瀚表示赞同,点头道:“固然他们跑不到哪去,可是如果能一战就解决,最少能省不少军费啊……动用蕃骑要钱的啊!”
那些小部族的蕃骑是和记麾下,其也得到不少商团军的帮助才能成军,当然在平时都接受调遣,和记也会给他们一定的任务补助,因为平时这些蕃骑是没有军饷的,毕竟他们还是部族军的组织形式。
或者将来商团军会给他们一些名义,比如骠骑军?以冷兵器轻骑兵的形式加入到商团军里来,但现在受制于军费额度的限制还不能这么做,所以用这些人的时间越久,给的任务补助就越多,还有聚集的蒙古人越多,和记给的粮食初助也不小。
早点儿把这事解决,大家各回驻地,省的钱就很不少了。
孙敬亭笑着道:“大约这些把你敬若天人的鞑子,从未想到你在背后是这般盘算计较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张瀚抚顶叹息,说道:“头发都要白了。”
“文澜也学会矫情了。如果再能坦然撒谎的话,就是真的能当一个好政客了。”
两人都大笑起来,这话还是张瀚在多年前闲聊时提起的,孙敬亭当时直言张瀚有些偏激,还拿张瀚的先祖张四维当例子,不过张瀚却是坦言,凤磐公就是一个厚黑学的榜样。
在张居正掌国的时候,张四维毕恭毕敬,对张居正的所有政策未见反对,在政治见解上从未是张居正的对手。到张居正一死,张四维迎合皇帝的心理,算是彻头彻尾的反攻倒算,一些好的政策都推翻不用了,比如张居正的梳理驿站,每年省几百万两,万历和张四维连这一项政策都未能保持,其后的申时行和王锡爵等人也是做不到张居正那样拿整个官僚士绅体系开刀,于是驿传成了大明一个沉重的负担,一直到崇祯皇帝为了省钱裁撤大量驿站为王朝覆灭的另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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