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河上下 第一章

    内 容 简 介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湘资沅澧、洞庭湖和长江,这幅优美迷人的长长画卷上,点缀着一帮被称为"倒爬子"的湘籍帆船,本书塑造了寄隐于船帮的青年马晓岫、身蒙血仇的双胞胎女子月圆、月银,性格各异的船长庞大锚、郭鹞子、柳老黑、陶五爷,及陶细姝、李雄彪、余老三、桔猴子等。对他们另类生存环境中的古怪经历、爱恨情仇和生死轮回,作了立休的追忆和身临其境的描述。泄露了一幅南国水泽生灵秘史的真迹……

    第 一 章 : 夜 斗

    一

    “揍啊,揍啊,狠揍这帮骡子。”余老三圆瞪双眼,抡甩着牛膀子一样的粗臂,大叫着一个纵步从平板驳船上,跃上了被船家称为“倒爬子”的湖南船上。他身后紧跟着余老二,余老四和余老五,还有七、八个水手一边大声叫喊,―边鱼次跳过船裆,见人就拳打脚踢,见物就往江中抛。

    湖南船帮的人,在捡拾埸面,预备明早缷煤。突然遭邻帮船的攻击,慌忙中有的拿起绞锚的车杠,有的舞动煤锹,自卫招架起来。只见余老三双拳左右开攻,盘云拨雾,圆转旋风,毛佗伢子和付满伢子急忙招架,几个来回就被余老三打翻,一个鼻孔鲜血直流,一个抱着肚子一个劲在煤埸上打滚,嘴里:“我的娘呀,我的娘呀!”叫个不停。方海清和苏家炳手持车杠正夹击余老二 ,余老二顺势捡起一把铁锹,雪花盖顶,缠龙缚腰对打起来。方海清飞舞着一根茶杯粗细的栗木车杠正要落在余老二后脑勺上的一刹那,被苏北水手飞起一脚踹倒。余老二听到后面有响声,急忙回身横锹猛扫转来,却打到自家船工屁股上。自己左肩还是被满面血痕的付满伢子用车杠沉重的敲了一杠子。痛得把锹一丢,―庹双手象公鸡打水一样打圈圈。

    余老二的老婆阿芬本来还只在自己船上跺脚叫骂,手之舞之,作势助威。眼见余老二吃了亏,窜到艄舱一手1拿一把菜刀,挥舞着跳过船来。郭鹞子面前有三四个水手向他挥拳踢腿,他闪转腾挪一一轻松躲开。“你们为什么打,没有道理,是不是驾船跑码头的?”郭鹞子大义凛然地喊道。突然他看到两把雪亮的菜刀在微弱的船灯衬映下,寒光一闪,正朝自已堂客苏家炳头上砍下,郭鹞子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碎云箭步飞出两丈多远,缩身下蹬,大圣双摘桃将阿芬的两个象牙般纯美的手腕扣住,略一搓挪,关节脱了臼,两把菜刀掉在煤埸上。

    余老三看到二嫂阿芬双手抱在胸前嗷嗷乱叫,两个跃步蹦到郭鹞子身前,“你这个杂种,,让老子教训教训你,小子看招。”一边大喊一边挥起双拳就抡过去。此时,毛佗伢子、付满伢子和方海清都被打得爬的爬滚的滚,全是黑咕哝咚的一身煤炭,只有在呲牙咧咀的时侯看到一排白牙。郭鹞子的堂客苏家炳和方海清的堂客四玲也坐在当场东倒西歪,哭天泣地。苏北水手见自己的老板余老三攻向这个手脚麻溜的对手,个个手持铁锹向郭鹞子围过去。

    柳老黑还在余老三带着十几个人,跳过船裆来的时侯,估模着自己这边,三条船上的几尊菩萨,除郭鹞子有些身手,其他几个都是些稀松泥胎,架不得真式,敌强我弱实力悬殊,三十六计溜之上计。他对身旁的昭君姑娘也就是他的堂客打了一声招呼:“到艄舱里躲着去,我去搬救兵”,说完,顺着船头上的锚链溜下了码头,一溜烟跑到河街拐角处汉湘日用杂货店门口。店己打烊。

    “九姨娘,九姨娘。” “陶五爷,五爷。”没人答应,更大声对二楼窗口喊“付大嫂——哎。”还是没人答应。二楼的窗口没有灯光,柳老黑敲了几下木板店门。自语道:“天刚煞黑,就吃了夜饭出门了。”付大嫂是九姨娘娘家的大嫂子,陶五爷请她看杂货店兼做家庭保姆。

    顺着这条麻石板河街昏沉沉的灯光看到尽头,向右拐一个弯是一条热闹的大街,叫做江北正街。陶五爷西西绸布店就开在这条街上。九姨娘不让在绸布店内开火,怕油烟熏坏那红红绿绿的绫罗绸缎,她和五爷在汉湘日用杂货店同付大嫂一个锅里吃饭,洗漱也在这边,只在西西绸布店睡觉.这些事柳老黑都晓得。“到西西绸布店去,正开夜市呢。”柳老黑思忖。一转身抬腿却不经意撞翻了一担大水桶,一只木桶咕咚、咕咚顺着麻石板滚到街中,几个行人回了个头还是走他们的路。柳老黑骂了一句“越急越添烦”,走至街中把木桶拎起。

    当柳老黑准备把木桶放回店门口时,一阵晚风吹过,他迟疑了一下,“你脑壳滑溜,情急之中就欠细心。”大哥的话忽然在脑海里出现。到了绸布店见了五爷和九姨娘,问码头上的事怎么讲,细致情况讲不清五爷不会责怪?

    柳老黑挑着这担空水桶,急回转向石庆码头方向走。他要装作下码头挑水的街坊,瞅瞅械斗现场情况。一出街口,码头上火光闪闪,几个苏北水手围着火堆。柳老黑走近火光,一股刺鼻的燃烧桐油的味道直冲鼻孔,浓浓的黑烟吹到他的脸上一下子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他舀了半担江水挑在肩上,看到火堆中三根碗口粗的檀木舵把,用桐油、秀油油成的金黄色,在巨兽舌头一样的火苗中渐渐变成了黑色,这分明是三个倒爬子上的三根舵把。船家多少年传下来的习俗,烧掉了舵把就意味着被赶出这片水域,永远不得回来,否则就是白刀进红刀出,不共戴天。

    此时船上的场景,一群苏北水手围着方海清这条倒爬子的主桅杆,仰头向天空挥舞着手中的棒棒,顺着桅杆向上看,七丈多高的桅杆顶上一个黑影金鸡独立在上面。这是郭鹞子被逼梭上了桅杆。柳老黑正惊悚间,只见从空中落下一些银光点点,围着桅杆的几个打人像见到亲爹行鞠躬一样,一整齐弯腰到煤炭里找银圆,原来郭鹞子在空中洒了一把银钱。趁众人低头之时,郭鹞子一溜从桅尖滑落到帆架上,躬身发力向江面一跃潜入水中。

    柳老黑心下嘀咕,早说郭鹞子会一点软缎子功夫,今夜咯一亮出来还真他妈要得,水底下的招数他更清楚,属鹭鸶的不用担心。再看船上其他几个角色,在煤上躺的躺着,坐的坐着,一幅打了败仗的场面。昭君姑娘在艄篷底下探头探脑,好像还冒挨家伙。余老三一伙也三三两两准备回到自己船上去了。只在码头烧舵把的两三个小伙子在江边张望,想是看江面上有没有郭鹞子的踪迹。码头上的火堆也慢慢在熄灭。

    “不上船去呷哑巴亏,还是快去见陶五爷。”柳老黑思忖,于是挑着半担水大步走上码头拐进河街,把水往石板路上一倒,挑着空水桶一路小跑到汉湘日用杂货店。

    “啊唷!柳大船老板——还是你哟,是讲罗,我一担水桶放在门口是哪个担走哒。”付大嫂站在门口热心地同柳老黑打招呼。“付大嫂,我刚才来了一趟,你店内冒人,担水桶用了一下。”担水桶什么用他没说,水桶一放急问;“陶五爷在西西绸布店不?”“在,我刚送饭过去,这晌生意好他们没过来吃。——有急事?”付大嫂察颜。”“走。”柳老黑顺手把店门一带拴上门扣上那把黑铁锁,“一同去,路上细讲。”两人快步走在石板街上,“码头上打架了,”付大嫂侧首细听,“就是这几年来了好多次的那帮下江苏北平板粗货驳,看中了石庆码头这块地盘,要把我们赶走。”“打伤人哒?”“伤了几个。”付大嫂停步惊恐地问起儿子:“满伢子怎么样。”柳老黑怎知付满伢子伤轻伤重,便说:“只怕受了点惊吓。”紧接着说:“都收了手。”

    “快点,求五爷救人。”付大嫂急了,一手使劲拖着柳老黑的青土布衬衫,往西西绸布店方向飞跑。

    西西绸布店坐落的江北正街,比河街热闹多了。这时华灯初上,人们夜饭后冲个澡,换上干净爽身的衣裙,上街来吹一吹偶尔掠过街巷的初秋晚风。“呷凉茶啵,口干呷茶一个板两碗。”“热干面,热干面呵,正宗武汉三镇热干面,外带黑芝麻酱,加酱不加钱罗~~~。”卖纠粑的煎铲有节奏敲打着平锅,嘭、嘭!嘭,嘭!摇头晃脑唱喊“纠粑、纠粑! 纠粑、纠粑!”各色各式的叫卖声,在夜市中仿佛飘着悠悠扬扬的乱七八糟的香味、辣味、酸味。附近酒家茶楼的彩灯中人影婆娑。不知为什么这几天这条街下江口音人突然增多。因此西西绸布店买卖非常火红。

    店内九姨娘正与两个穿着时髦的女顾客笑容满面地谈买卖。“九姨娘,五爷呢?”“在里屋熏肠子。”付大嫂和柳老黑推门进里屋。陶五爷靠坐在正位的太师椅上,熏着四尺长的竹筒铜头烟袋,嘴边两线青烟从铜烟嘴两边,射出两尺远后慢慢飘散,里屋迷漫着烤烟气味,就是这淡淡的烤烟气味,外边的人进屋倒感觉这是一个温馨的家。“陶五爷,”柳老黑急急地说:“下江余家五虎这次硬是要把我们赶出石庆码头,你看,今日夜饭时分,我们三条船刚拣完场准备明早卸煤,余老三带着十几人跳过裆来就打人。”陶五爷把铜烟嘴挪开嘴说:“坐着讲。都坐。”付大嫂躬了躬身,并冒坐下。柳老黑一边讲一边顺手拖了一把小红木椅子塞在屁股下。“打伤了我们几个人,现在还在船上煤炭里打滚,把我们三根舵把都烧了。” 五爷鼻孔“轰”了一声,仿佛有人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我屋里满伢子也打伤了,这可是我的独苗,我的命根子啊,五爷救命哪。”付大嫂变成了兔眼。陶五爷说:“现在应该冒打了,郭鹞子怎么还冒来?”陶五爷推断。柳老黑说:“我上码头时住了手;郭鹞子跳到江里去了。”正说,郭鹞子一身湿漉漉的闯进来,欠腰说了声:“五爷。”五爷用烟杆指了一下红木椅示意他坐。目光转向心急火燎的付大嫂,“你回杂货店把我的草药包袱提出来,门口等。”付大嫂应声走了。

    陶五爷从青底绣棕色寿字纹香云纱汉装胸袋,摸出一块‘蒋光头’摆在茶几上,“老黑你坐黄包车去堤口把庞大锚和他小舅叫到店里来,路上吃点东西,快去快回。”陶五爷把“蒋光头”推了推。柳老黑连忙站起来说:“嗳,肚子倒是填了,冒得打车钱。”拿着钱轻轻掂了一下出了店门。庞大锚的船在堤口码头卸载,离石庆码头有十来里路远。

    陶五爷起身将长年把玩,己揉磨成殷红色的竹杆烟袋,插在身后的围腰带内,他总喜欢围着一块深蓝罗纹布围腰。他对郭鹞子说:“郭鹞子,走,石庆码头上看看。”两人起身刚要走出里屋,九姨娘泡了两盅热气腾腾的茶过来;“呷口水再走,我忙,冒跟你们打招呼。看架式船码头有事。”郭鹞子站在门口双手接过陶瓷茶杯呷了一大口,烫得他双脚一跳,一口热茶吐出五六尺远,洒在柜台绸疋上。九姨娘笑骂道:“你赶鬼去,各样着急,舌头烫起泡了吧?把我的这些宝贝都弄湿哒,真是!”说完连忙拿出掖在大红缎右开襟衬衣襟中的花手帕来,转身走到柜台轻轻拍打着她的宝贝。“多谢九姨娘,您店里忙码头上不用操心。”郭鹞子没有道歉,知道九姨娘很大气。陶五爷对九姨娘说:“我上码头,大锚他们来了,就在店里等我。”九姨娘说:“带家什冒?好防着点。”她是指五爷的两支袖镖。陶五爷:“无碍。”两人快步出门。陶五爷心里想着:烧舵把后应该只是赶,不至于狂杀了。

    郭鹞子的倒爬子艄舱里点着一盏三角防风灯,方海清左手用大黄粉揉搓略微红紫的右手手臂,鹰勾鼻下面一张阔嘴连珠炮似的讲述打架的情况。陶五爷用药酒为付满伢子揉擦着背上的淤伤,一边安排郭鹞子,从包袱里拿出几种草药在捣臼里捣成糊状。

    苏家炳打掉了一颗门牙,满口血水推开吊门吐到河里,她是个男人婆不怕痛,还嫌闹得不够,也不惧祸。“陶五爷,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余老虎瞎了眼,阎王爷不穿裤吓麻婆婆,想就地做窝冒得咯号好事,明天硬要打回来。”陶五爷喜欢苏家炳的痛快劲,递过去一坨蜜蜡丸,“含到嘴里一袋烟久就不流血。”苏家炳接过从四玲手中递过来的丸子,丢进口里牙齿一咬,苦涩得她牙逢里连声啧、啧、啧。四玲玩笑说:“我倒只擦破点皮,家炳姐这下破了相,郭鹞子怕要找个把姨太呐。”苏家炳将血糊浓咚的那坨东西吐到手掌心,笑着反击说:“有个人来邦我谢天谢地,你看四条倒爬子三条请了打腰篙(水手、船工)的,只有我这一条公婆船。郭鹞子有事一上坡,我顾得船头冒顾得船尾。郭鹞子刚才跳到水里,我就冒一点主见哒。”

    昭君姑娘斜坐在艄舱的高档板上,侧脸就看见艄外的动静,她是个有心人。她说:“柳老黑喊陶五爷,把我一个人丢在船上,我脚都吓软哒,幸好小把戏放在外婆渔划子上,要不吓都要吓病。”付大嫂看到满伢子站起来扭了几下腰,也开了笑脸。毛佗伢子可能伤筋动了骨,陶五爷为他敷了草药,1叫他躺在铺上不要乱动,有空再来仔细摸下骨头。

    满艄舱都是中草药气味,昭君把身旁的舱篷推开,一阵夜风吹进舱,凉爽多了,药味也散了许多。

    陶五爷说:“都冒得大碍就好,安心困觉,方海清你也好生困一觉,余老虎暂不会来。柳老黑喊人快回来了,郭鹞子,上坡一起合计一下。”

    二

    时己子丑之间,船灯渔火己熄,月光躲到云后,几只萤虫在黑黝黝的江面上舞动。夏汛尚未过完,江水声低沉而激越。

    一个歪脖子瘦和尚斜背罗布土色包袱,轻身纵上七条苏北平板驳的中间右边那一条,径直走至艄门,艄内两点烟火在闪动。

    “余老三吧?是我,再醒。”和尚低声招呼。“再醒师傅,快进来,深夜怎么来了,我点亮灯。”余老三说。

    “不要点灯。”再醒和尚说:“还一个应该是余老大吧?”余老三和余老大两兄弟同时回答“是的”。

    余老三说:“师傅一年把没上我的船,还认得我的船。”

    再醒和尚说:“你船头上那个叫做鸡公头(安在船前起锚时用的滑轮)的,是用白铁包的,近看还有点反光,我一眼就认出了。”

    再醒和尚接着说:“兄弟在正好。阿弥佗佛。我在南岸做法事化斋,听说你们要把河街江湾的湘邦船赶走,搞个站脚的地盘,这个麻纱凶险,就来瞧瞧。”

    “再醒师傅,”余老大说:“傍晚我们发了大飙,把他们的人也打了,舵把也烧了,单等他们离开。”

    “我看这块杀气重,不那么简单。”和尚语气凝重。

    余老三说“再干就是!怕他们不常(成)。”他把“成”字念成“常”字,水上人家忌讳把沉船的“沉”字以及与沉字同音的字挂在嘴边。

    三人声音更小了。

    就在再醒和尚上船那一刻,船头舱下一个大汉身穿夜行服,脚蹬用头发织成的轻功鞋,右肘顶在一名苏北水手的胸口上,铁勾般的手指锁住手水喉咙,将人压在舱底板上。大汉忽然感觉有人在头顶船板上经过,大汉右肘在水手胸口膻中穴略一施力,水手全身麻木不得动弹。少倾,大汉低声而威逼地问水手:“余家五兄弟现在都睡在那条船那个舱,一个一个跟老子讲清楚,如有差错掐死你。”大汉把顶着水手声带部位的大拇指松了松。水手三魂丢了二魂半,还敢不如实相告。

    夜行客将苏北水手点昏,冒得一个时晨不得醒来。

    黑着灯,四人盘腿席坐在船板上,静静地等待庞大锚探水回来。“来了。”马小舅说。庞大锚掀开艘篷,躬身进入艘舱。庞大锚说:“情况是这样的,上首起第一条船是余老四的;第二条余老二;第三条余老三;后面依次是余老五和余老大;最下首两条船,船是余家的,请的船长和邦工,没有余家的人。老四老五睡左下舱,余下三个都睡右上舱。”庞大锚稍停顿一会:“不过我感觉来了一位高手,进了余老三船的后舱。”方海清问:“你怎么知道是高手?”庞大锚说:“他上船时我正在余老三船前水手睡舱内,听到沉稳的脚步声敏捷的掠过去,便知此人内力非等闲之辈。还有此人不是架船的,未必是余老三估计我们会去报复他,请了帮手?”方海清又问:“怎见得不是余老三从岸上回船来呢?”

    “方海清你怎么一下糊涂了,我在船上生活时间并不长都悟到,是船家上船后会脱鞋或者洗脚,再急,静夜也不会在下舱睡了人的顶板上踩过,应走船两边平板才对,此人是外来者无疑。”马小舅思维缜密。跟他二十八岁左右年龄比起来,他的思维好像要老成得多。

    马小舅压低声音继续说:“分一下工吧。庞大锚对付余老三,我对付余老二,郭鹞子搞定余老五,方海清到第五条船上去搞定余老大,靠我们最近的这条船是老四,由柳老黑去完成。以我蛙鸣为号令统一行动。我和郭鹞子紧挨庞大锚,庞大锚你要仔细,一旦情况异常,立马作水鸟叫一声,我和郭鹞子过船裆和你会合。按陶五爷今晚讲的意思办,余老大今天冒出手,方海清你点到为止,其余四虎必须每人敲断他一条腿,一条胳膊也行,总之要让他们挂点重彩,不然他们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事后强令他们立即起锚开头,滚得远远的。”

    “方海清你的手还痛不?行不行罗?”柳老黑关切地问道。

    方海清说:“无碍,一头睡死的猪我还怕他,我打他不死!”

    马小舅知道郭鹞子手段刁毒,临出艄时不忘低声嘱咐:“尽量不要伤命。”

    郭鹞子回答:“知道了。”

    五人每人手持一根短铁棍,蹑手蹑脚过得裆来,分头贴近余家五虎的睡舱。马小舅耳朵贴近余老二睡舱木板门,里面发出鼾声,再听,这鼾声一粗一细,余老二和他堂客都在梦乡里。他没有急于发信号,好让同伴多些准备的时间。

    柳老黑找到余老四的睡舱,因这边是避风方向,天热,舱门是敝开的。虽然看不到人影,呼吸声可断定有一个人睡在铺上。船家都晓得在艄舱睡觉时脚是朝船头一方,如果睡在船头舱内脚就应当朝着船艄方向。柳老黑不用猜想便知余老四脚在那里,头在那里,他心想要撬断余老四的腿,这一想早把听号令之事忘了,举起铁棍用尽平生力气打下去。余老四的脚杆直骨估计是断成几节了,痛得像牛叫一般哄了两声,便只能从牙缝里“啧、啧、”的**了。

    这两声“哄”,马小舅知道柳老黑已提前动手了。立马学了两声蛙鸣。就在马小舅准备破门而入的时侯,门开了。余老二对还在梦乡里的老婆说:“有响动,看……”话冒讲完,一只脚刚出门,马小舅横扫一棍打在他的左小腿上,几乎是同时右手化为剑指封住他腋下的大包穴,余老二倒在船板上昏迷过去。马小舅个头高,一伸腰却撞碎了一盏挂在顶棚边没点的夜航灯,一灯盏煤油全部浇在他满头长发上,满脑门都是煤油的怪臭。余老二的堂客阿芬被掠醒,从舱内向舱外看还是可以看到一点黑影子,并且嗅到煤油味同黑影一齐跑了。他吓呆了几分钟。

    庞大锚来到余老三的睡舱时,风窗打开着。庞大锚左腕靠窗,袖内磷光板伸向窗内,淡蓝色的光扫了一下,看得清舱铺上只一女人在睡,庞大锚断定这女人是余老三的堂客,铺的外半边一个空枕头,那么余老三就是在后艄厅会见客人了。庞大锚猫一般由二楼跳到一楼平板上,他那双用头发织成的轻功鞋不会发出一丁点响声,向船后走几步就到了后艄厅门外,果然有人黑灯瞎火在低声说话。只听得苏北口音:“外面有动静,出去看看。”一个鄂南口音说:“不急,他们要来的。”庞大锚断定里面不止两个人,而且这鄂南口音似曾听到过。绝非苏北船员,应是刚才上船的那人。正好余老四哄哄的嚎呻传来。“立刻通知同伙。”庞大锚心想。“咕”庞大锚学了一声水鸟叫,几乎在同时隔裆那边传来马小舅的“哇”、“哇”两声蛙鸣。

    庞大锚、马小舅、也算得水上人家功夫高手,郭鹞子也非平庸,与其说他们运用冥声传息,还不如说他们的默契感应。三人倏地从后艄厅的左、右、后三个门同时闪入艄厅,庞大锚用蓝光一轮三条铁棍不经意间就抵住余老三、余老大和再醒和尚腰后的命门穴。再醒和尚本想提起真元之气保命,忽觉命门并未封死,不必激怒对手,也就作罢。

    庞大锚连用了两次的这支磷光板,其实它在流行于湘中一带的马家秘功中叫做灵光板,灵光板型似七寸短剑,亦可作飞镖使,它的把柄处有个机关,紧急时拧一下,能闪三下远处都可见的亮蓝色的光,必要时作联络讯号用。涂上一层用漫坨罗花、阴极石和十二种稀有药材特制的油胶后,出袖闪光的同时可使对方意识谜乱。不过庞大锚现在并未在灵光板上抹胶。灵光板同时也是马家秘功入室弟子出山的标志。

    “各位好汉施主,贫僧正要偕弟子余老三请你们进来细淡。”

    庞大锚和郭鹞子心中一凛:歪脖和尚的鄂南口音很耳熟,脸面身形却不熟悉。而再醒和尚背后却是并不熟悉他的马小舅,马小舅只要将抵着命门穴的短铁棍一紧,和尚性命便消之绊也。再醒和尚深感身后好汉力道之沉着,取点之精准,出手之快捷,攻守之分寸,功力定在自己之上。对面余氏兄弟背后的两位,在蓝光扫过时再醒己看清是谁了,如此便知余老三决非敌手,余老大本就不是练家子绝无胜算可言,更何况他身后是阴毒的郭鹞子,只有等死。

    马小舅闻对方歪脖和尚如此说词,思忖:“余家五虎内部既定方案或有变化,趁对方家属、帮工未到之前,摸摸底细。”因说:“死到临头还有何话,快讲!”

    余老大感觉腰间一股冷气直窜到后脑,顿时冷汗淋漓,怎么再牛气得起来,加之再醒和尚将对方情况晓以缘委,如是说;“这个江湾里是你们的地盘,我们兄弟并不知情,去年和今年我们在这里卸了几次狗头石,并未见有船在此,也没有主人出面打招呼。只最近也就是两个多月前,在这里卸狗头石时,被一群自称是湖南船帮的说,这段江湾空地是他们的码头,把我和余老三船档板都砸烂好几块,将两船狗头石抛入江湾稀泥中,扬长而去。”

    庞大锚说:“这里不是什么荒滩野地,是我们经营多年的石庆码头!少哆唆,快说怎么办。”


    再醒和尚说:“各位好汉施主,容贫僧再说两句。因贫僧在河街做过几场道场,对石庆码头之事耳闻过一、二,好汉到来之前一刻贫僧已将这个码头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余家兄弟答应按船帮规矩,马上离开这里。”

    马小舅说:“你们谁主事?”

    余老大说:“我是余老大,我说了算数。”

    郭鹞子说:“立马按规矩办,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把船沉到江中,埋进滚沙中去。”

    余老三还想说什么却已被庞大锚将命门穴顶得喘不过气来。

    却说方海清溜到余老大睡舱门口细听舱内动静。舱内正有一男一女在说悄悄话。那男声说;“我的亲姐姐我想死你了,我欠死你了,我在隔壁每天都听到你和余老大的响动,我就受不了。”女声说:“你猴急什么,余老大找余老三商量事情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就是回来过船裆就听得出来,他脚有风湿痛病,膝盖骨不打弯,走路通通通,山响。”男的说:“亲姐姐,你真细心。”紧接着就是铺板嘭、嘭的响声一片。这余老大的婆娘就喜欢这隔着一层木舱板房间里的水手小伙,方海清心里嗔道:“真他妈晦气。”

    “哇哇。”方海清听到了下手的号令,心里没有好气骂道:余老大不在我打个卵哪!——只有等我吓唬吓唬这两只馋嘴的猫,解解今天自己挨揍的恨。方海清把脚提得很高在船板上跺了几下,又故意咳了几声,只听到舱内乱七八糟一阵响声,门一开两只鬼双双跪在门口捣蒜样叩起头来,天黑糊糊的,两只鬼也不管站在门口的黑影是那位神,只口称:“余老板饶命,余老板饶命。”“老大饶命。”“老大饶命!”正好两只萤火虫落在余老大堂客又白又肥大的屁股上。方海清手中的铁棍,不轻不重的在这堂客肥胖的屁股上排了两棍,心里舒服多了,转身下梯找庞大锚他们去了。

    余老三船驾驶窗前一边挂一盏三角玻璃防风灯,七条苏北船上的二十余号人正向这里集中。余老大站在灯下宣布:“这个地盘是人家的,我们认栽,我们按船帮陈年习俗马上开头。”

    余老二左手巴在他老婆阿芬的肩上,被阿芬还绑着纱布的双手半拉半挽的来到灯下,额头上淌着汗忍着痛说:“老大,你怎就这么孬,我脚都打断了,你……你……。”

    阿芬平常嘴巴像机关枪,今天这机关枪不响,余老二正纳闷,侧目一看,阿芬正死盯着歪脖和尚旁边那白白净净的高个子,那神情好象发现了金矿。特别是高个子的长发散发出的煤油怪味,大家都闻得到。这余老二真正的纳闷了。

    隔着船裆的老四、老五都巴在档板上,几乎是跪着说自己的脚被打伤站不起来了,要余老三说句话。这余老三二十四五岁年纪,生得虎背熊腰有些蛮力,早几年又在庙里拜了再醒和尚为师,学了一些拳脚。因为余老大和余老二俩结婚好几年都未生一男半女,老四老五又还冒成年,父母身体欠佳盼望早点抱孙子。一着急要余老三回家取妻生子,荫续香火。俗话说:外功五年、内功十年,余老三学功夫三年未满便尊从父命上船结了婚,至如余老三的本事,按再醒师傅的说法是:“功夫还不到四乘,自保尚可,降人实难。”余老三听到老四、老五求自己出头,你们岂知我老三命门己被对手封闭了大半,满脸胀得通红,说出话来都会上气不接下气,那多丢人现眼,加上老大和再醒师傅已经作主认输,特别是再醒师傅与倒爬子几名高手似觉得还有一些渊缘,那就只能同意他们的主张了,往后再看罢。余老三这么思忖后,便向左边船上的余老五摇了摇头。又向右边船上的余老四撇了撇眼,作无可奈何状。

    苏北平板粗货驳船帮共七条,余老大命自己船上的水手将七根深黄色,油光水亮的檀木舵把,从舵墩的舵把孔抽出来,交叉摆在石庆码头上,堆上茅草浇上煤油点一把火烧起来。火光照亮了还未成型的碎石和土块堆成的石庆码头。

    东方已经显出鱼肚白,七只船像七只斗败的水鸟正驶向江中,他们把桅顶杆扦进舵墩孔当临时舵把用,航行方向自然不稳,左摇右摆顺着灰白色的江面走了,船艄后的回浪激起几串鳞光。

    三

    汉湘日用杂货店二楼后面的木板晒台上,晨曦中,黑色淤泥滩头外面汉江横卧,远眺长江两岸的龟山蛇山隐若可见。河街灰蒙斑驳的木板房后景,凸凹不齐的向远处延伸,挨着便是石庆码头。码头上六根桅杆三条倒爬子丁岸而泊,。

    一团火光在码头上燃起。“应该要走了”陶五爷自语。一条、二条、三条……共七条,他数着。七条下江苏北船拉起白帆,随汉江夏汛急速地消失。

    “这石庆码头过了一劫。要占住一个地盘还真不易。”陶五爷手扶晒台边的木栏杆遐想。

    四年前,正是国民政府经济恢复期的第六年。汉水畔的这条河街,也由疏疏落落的十几二十间旧木板房,慢慢变成一条像样的街。陶五爷七十三吨的麻阳船,从湘西运来一满船旧房板,泊在这河街下边。货主就是河街的街坊,旧房板也就要卸在河街做房子。可是江边全是烂泥滩,人踩上去卵子都变成盐鸭蛋,冒得办法卸货,正发愁,一个打着赤脚,裤腿卷到大腿上的青年下江边挑水。陶五爷问道:“请教一下,我这船上的木板要运到街上去,你有办法吗?”

    满腿黑泥巴的挑夫说:“这个不难。”

    陶五爷高兴地问:“怎么不难?”

    “这一带淤泥都很深,只有河街尾子那边,有一段地势高点烂泥浅得多,铺上石头砖头就可以卸货。”

    货主和陶五爷都认为这是个好办法。陶五爷一手握着四尺长的竹烟杆,一手摸了摸自己光透的圆头,对儿子陶东东说:“东东伢子,想办法去叫一帮苦力来,面路卸木板。”

    江堤下边零零落落的芦席棚,散发腥臭,几个花子解开裤腰捉虱子。陶东东问:“能不能帮忙卸船?”

    花子说:“去问帮主。”指了指赤膊躺在堤上晒太阳的瘦猴。

    陶东东走过去说:“敢问邦主能帮忙卸船吗?”

    瘦猴样的帮主倒痛快:“好咧!苦力多的是,嘴巴拼起来也有蛮阔哪。”

    淘东东听到满口风趣湘腔笑答道:“酒肉撑破牛肚,蒋委员长都听你指挥。”

    “好咧,干!”

    陶东东回到船上对陶五爷说:“爹,人手有了,一群花子。”

    陶五爷笑说:“花子好,先上酒肉,吃饱再开工。”五爷深谙人世。

    几十人一齐干,先把表层烂泥掀掉,铺上厚厚一层废石渣,一条简易路就修成了。陶五爷看着细石铺的路面,高兴得很。他挥起四尺竹烟杆画了一个圈对大家说:“以后这里就叫石庆。”丨

    有了码头装卸货物就很方便了。陶五爷的麻阳船又运来几船煤炭,陶器等。每次都是请这帮叫花子卸货,时间一长陶五爷、陶东东和瘦猴帮主成了好朋友。

    瘦猴帮主本名蔡桔生,湖南宝庆人,本是蔡锷将军的本家,将军安葬长沙岳麓山,蔡家族人还安排他守坟半年,因家境贫寒在老家无法生存,便流落到这汉江边吃讨为生。小时候学过一路巫家拳,虽是三脚猫,手脚倒也麻利,便被这堤湾几十号叫花子拥戴为头。人上数十可入大丐帮,桔猴子入了没有,他不会说给别人听。

    陶五爷见他那猴子一般的身劲,笑称为桔猴子,以后这条街便都叫他桔猴子。只要是在外走江湖的湖南人都有一个绰号,湖南人叫“浑名”,讲起在大山里造反的毛大汉,谁都晓得是润芝。讲起平江反水的团长,都说是彭蛮子。洪湖里的红土匪,那是贺大胡子,没有贬意有的是诙谐。无论将相王侯,还是灰头黑脸百姓,只要你敢叫一律笑纳。这就是湘俗。

    陶五爷告诉桔猴子他们,哪里有石头砖块就运到这个码头上来,我陶五爷不亏待。桔猴子也爱管事,附近哪里拆屋哪里改道,不要的石头瓦砾都铺到这个所谓的码头上。三年多下来这码头也萝卜像茴,薤菜像葱,有那么一点码头的样子。

    陶五爷也没有下看他们,凡湖南船帮在这里卸货装载都安排他们去作业,赚点生活费用。有时候也付给他们一些垒码头的工钱,逢年过节总要陶东东砍一腿黑猪肉,打两壶高梁酒送过去。这码头无形中成了陶五爷的家产。至少有半把街坊是这么认为的。

    有时候别处船停靠码头,桔猴子他们要么收费,要么赶走。两个月前余老大、余老三两船强行在码头作业,就被桔猴子这几十人赶走。

    “陶五爷。”付大嫂肉陀陀的两条大腿“通、通、通”从木板梯蹬上楼来说:“你女媳他们来了,在楼下。”

    陶五爷从四年前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陶五爷用四尺长的竹杆铜头烟袋敲了敲竹铺脚,叫醒睡在上面的桔猴子和尿勺脑壳。“下楼吃早点去,天己大亮了。”

    陶五爷、桔猴子、尿勺脑壳三人在晒台上一直注视码头上的讯号,——那个蓝色的亮点闪三下。有情况的话,桔猴子的三十八个丐帮兵和尿勺脑壳的五个街坊死党,就会上码头支援。陶五爷本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桔猴子和尿勺脑壳毕竟是三十几岁的人,比年近花甲的陶五爷自然瞌睡多,天亮时太困,爬在木板梯子边的竹铺上挺了一会儿。

    付大嫂用竹笊篱在沸水锅里焯了七碗热干面,每碗上面加点红辣油、葱花、芝麻酱端到桌上每人一碗,顿时满桌香气四溢。个个吃得呵嘴呵舌。马小舅他们把夜里的情况说了。他们肯定陶五爷在晒台上直到天亮冒眨一下眼晴。陶五爷点头说:“事情冒见分晓,我睡得着吗?”

    郭鹞子一边吃一边对桔猴子说:“桔猴子,把你几十号人马都嘁来,码头上卸煤去。”

    桔猴子说:“好咧!”说完,用那只黑得像乌龟爪一样的手抹了抹嘴角的油星子,走出后门,把码在阳台上的箩筐、篇担扔到栏槛外的草地,然后跨过栏槛跳下两尺高的阳台,右手抓着屁股上那块疥疮疤,从草滩边一路小跑到不远处堤下的芦席棚里,叫起一群花子拿起草地上卸煤的家什,到码头上卸煤去了。

    陶五爷用筷子扒拉碗里的最后两根热干面,对己经吃完了的庞大锚、马小舅、郭鹞子说:“今早按说要来两杯,大家一夜冒睡,十分辛劳,就改在下次再喝。石庆码头这码事我想要好生合计、安排。”

    付大嫂端着还冒吃完的半碗热干面,站在陶五爷身边说:“你们讲正事,我也搞不清,再焯一碗热干面,烧一盒汤送到九姨娘吃去。”说着到厨房去了。

    尿勺脑壳把筷子一放,向厨房门喊了一声:“付大嫂子哎,咯热干面,焯得比西西绸布店对街面馆里的还好呷,明天早晨我还来呷一碗哪!”

    付嫂子在厨房里骂道:“呷你的脑壳。”

    尿勺脑壳起身,谦恭笑着对陶五爷说:“陶五爷,河街里头那个排水涵洞堵死了,我要到区管会去报一声。你们谈,我走了。”他就是当年把裤脚子卷到大腿上,在江边挑水的那个挑夫。如今可要风光多了。

    陶五爷回答:“唉,昨夜辛苦。”了一声,开始往铜烟窝中塞烟丝。

    大家都说是要好生想个办法,免得外人老是来打这个码头的主意。

    陶五爷说:“买几船石头砂子,再买几船水泥,把石庆码头搞成一个正正规规的码头。”

    马小舅总是心事沉沉一直低着头,这时抬起头说:“把码头上面建个大拱门,拱门两边一边建一间房,既是门卫又是搬运工人的住处,怎么样。”

    陶五爷说:“这样更气派,桔猴子这帮人还能干事,帮了我们这么几年,我也想让他们有个避风遮雨的地方。这搬运和门卫这缆子事就交给他们,砌驳岸、铺路面我看他们也行。做拱门房子倒是要请几个内行里手,支用我和东东认一半,你们四条船认一半。有收益按股分红。”

    郭鹞子说:“很好,我和方海清、柳老黑去说一声,他们会同意。”

    庞大锚总是声气爽朗地说话,他对陶五爷说:“岳老子唉,我和小舅回堤口码头去了,细姝一个人守船,长江水大浪也大,我们不放心。修码头的事听您的。”

    陶五爷说:“快去,她还怀着肚子呢。”

    庞大锚和马小舅起身告辞向店外走,店厅两边全是摆着坛坛罐罐,瓜瓢碗盏。马小舅心不在焉踩在两只碟子上,碟子成了八瓣。庞大锚说:“小舅怎么啦,脚没划着吧?”马小舅总是走神。

    “没有没有。”其实他脑子里一直在反复出现一双眼睛,阿芬那缕莫名的眼神。

    第一章完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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