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无贼 第七节贼怕兔子

    欧阳修现在又开始觉得无所事事了:这好吃的享受过了;华贵的衣服也穿上了;甚至刚刚受到的一点儿闷气也得到了痛快淋漓的一番发泄;接下来该干点儿啥事儿才好呢?欧阳修一边无聊得想着,一边晃到了路边的一个茶棚里坐了下来。

    路边的茶棚一向都是欧阳修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因为,哪怕当年他还叫四狗子的时候,蹲在这里捧上一大碗凉茶咕咚开来,也决不会有任何人咋咋呼呼的要把他怎样怎样;甚至某些个好心的茶房还会时不时地免费再给他添上一碗半碗算是可怜。可以说,这里是当年那个四狗子能够体会到人间温情的少有的地方之一。

    虽然七年未至,感觉里茶棚还是那个老样子:一张东拼西补的几十尺麻布,中间被一根丈把长的竹竿高高撑了作顶;几个虽不致缺腿断背却早磨没了漆面的桌椅随意的四下放着,但都被擦得干干净净;棚外涂泥炭炉上的大肚子铜壶发着吱吱的响声,细长的壶嘴兴奋的喷着袅袅蒸汽。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熟悉……

    “这位客人,您要来壶……”瞧见这个一袭白衣的少年坐了下来,一位三十来岁的茶房殷勤的招呼着。

    “照旧!随便来碗烧底就行!”欧阳修漫声应道,“咦?以前那位张伯哪儿去了?”

    张伯是这个茶摊的老板,也是这儿唯一的茶房;当然,这也都是七年以前的旧事了。不过,看到四下里宛如七年前一般的摆设,欧阳修本能的觉得那个慈祥的干瘦老人也该出现在这里。

    “张伯?您说的是我表叔;唉——都过世仨月了!”茶房叹了口气,语气里却并无十分的悲痛。

    “过世了?”欧阳修的声音一黯。虽然无数的书本里,都把生死说成极为平常的一件事;但对于此时的欧阳修,那个慈祥老头的过世依旧让他很是伤感。真要说起来,这位张伯该算是欧阳修的救命恩人;那年欧阳修中署晕倒在茶棚外,是他的一碗凉茶救了欧阳修的一条小命儿;而且,打那以后,欧阳修也没少蹭他的茶喝;但每回那个干瘦的老头都会一边满满的给他倒上一大碗热茶,一边笑眯眯的说上几遍“慢慢喝,还有还有!”饶是欧阳修当时的脸皮厚的能跟熊掌有的一比,也会时不时地露出几分愧意,只好在心里对这般恩情念上几句“容后再报”然后继续咕咚开来。唉!没曾想到这“容后再报”的想法今天竟也成了不可完成的承诺——欧阳修的心里再次添上几缕惆怅。

    “您的烧底。”一个搪瓷大碗冒着滚滚的蒸汽捧到了欧阳修的面前,茶房再道了声“慢用”,便继续去别处忙活开来。

    不理那骇人的热气,欧阳修捧起瓷碗大大的沽了一口。

    盛茶的,还是七年前那种搪瓷大碗;烧水的,还是七年前的那个长嘴儿铜壶;茶叫“烧底”,依旧是两文钱一两的那种杂七杂八的碎茶叶子。

    “东西还是七年前的那些东西,但这碗茶咋就没了原来的那种滋味儿?”欧阳修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慢慢放下手里的大碗,轻轻砸了咂嘴——苦涩!这可能是唯一跟七年前有些相似的味道了。

    “伙计!来一壶紫云仙顶吧!”欧阳修彻底的放弃了忆苦思甜,高声叫道。

    “来了!”茶房的声音里显然也多了几分兴奋。“这位公子也是,有这一两银子的好茶不去享用,起先干嘛非要喝那一个铜板两碗的烧底呢?呵呵——这不,三钱银子又到手了!”茶房一边美滋滋的想着一边利落的擎壶倒水,放盏入盘;片刻工夫,一壶香茗就被捧到了欧阳修的面前。

    好茶的滋味就是地道。看着杯里起起落落的翠绿茶叶,欧阳修的思绪好像又飘回了紫云山麓。这“紫云仙顶”的滋味欧阳修可是再熟悉不过了。山上的那个臭老头儿虽说对穿着打扮“百无禁忌”;但一张老嘴却刁的离奇,吃的喝的绝对挑剔,尤其对茶道一门更为讲究;漫长的七年山居岁月之中,那个臭老头儿寥寥的几次下山,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满载着各种名茶而归。在臭老头儿铁将军紧守的茶室里,各地的名茶举不胜举:水州的天外绛雪、火州的吓煞人香、雷州的乌龙盖顶……甚至域外号称有上万树龄的西湖龙井也都给他搜罗而至;但在平日里欧阳修能喝到最多的,却还是这种“紫云仙顶”,因为它的产地就在欧阳修他们山居茅屋对面的峰崖上。那座山峰的名字叫做“升仙顶”,相传古时候曾有个道士在那儿得道升仙,所以便有了这么个山名。但这“升仙顶”之名最终的广为人知,却还是靠了桌上的这种绝佳绿茶。自从百年以前,某个采药人在峰崖发现了这种茶树之后,“紫云仙顶”之名就开始享誉茶坛。但那升仙顶的四周完全是笔直的绝壁,攀采甚难;所以这“紫云仙顶”历来也是以一个“稀”字著称于世,甚至都超过了以万载树龄而著称于世的那几棵西湖龙井。但在那个臭老头儿的茶室里,这种珍稀的茶叶却足足有近百斤之多,这样的数量几乎抵得过市面上所有存货的总和——至于它们的来历吗?一提到这儿,欧阳修可能又要忍不住骂街——这些珍贵的茶叶都是欧阳修六年功课的结果;自从欧阳修进山的第二个年头儿起,一到了清明时节,欧阳修就会在那个臭老头儿的“威逼”下,每天攀崖几次去采摘这种带露的新茶;甚至采摘的要求也越来越苛刻,譬如:头一次的时候还允许他带上一捆绳索,只要摘够一两就成;但到了后来却要求他徒手攀登,而且还要求片片茶叶上都要沾满露珠。唉!那种变态的功课可真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甚至每次看见那臭老头儿摇头晃脑的享受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欧阳修都会恨恨的产生这样的想法:这臭老头儿之所以选择在这儿避世隐居,不会就是因为垂涟山上那几株“紫云仙顶”吧?

    话虽如此,但跟着那个臭老头儿整整七年的耳闻目染,欧阳修对茶道一门虽然还算不上登堂入室,但这品茶的功夫倒也有了七八分火候。“茶好,火候好,水好,只是这茶具吗……”欧阳修微微的摇了摇头。这“紫云仙顶”放在如此考究的细瓷茶盏之中,虽然看起来更显得晶莹剔透,晶莹可爱;但味道却比决对不比上沏在普通泥壶里让人喝的清爽。


    “哥哥!这‘紫云仙顶’的滋味果真是妙不可言,只可惜少了一套像样的淀石茶具,可惜可惜……”熟悉的声音传入欧阳修的耳中,让他微微一愣。此人竟能有如此见解,看来对茶道一门也不是外行。要知道这淀石一物本是天河河床里独有的一种黄色岩石,质硬色纯,开采甚难;但用它雕磨成的茶具却是茶道极品,尤其用它来配合“紫云仙顶”,当真是色味具佳,堪为当世极品;但这种淀石茶具为数极稀;据说,就是在整个中山国,也只有在皇宫里才珍藏了那么一壶一盏;所以,寻常饮者不要说拥有了,可能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东西;就是欧阳修,也只是偶尔从那个痴茶如命的臭老头儿的叹息里才知道这件事物的存在。

    这人会是谁呢?怎的声音如此耳熟?欧阳修好奇的抬起了头:和他隔了两三个桌子的茶棚边上端坐了两个青衫书生。其中一人背对了自己看不清模样;另一人头顶盖了一方青巾,露出一张如玉的俊脸,看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此刻正一边品了香茗一边摇头晃脑的品评着。

    真的好面善,自己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此人呢?欧阳修使劲地喀吧着眼睛思来想去:山居的七年里几乎算是与世隔绝,应该没理由见过他;但自己下山也还只不到一天功夫,好像也不曾记得看见过如此人物,他到底是谁呢?

    欧阳修彻底绝望了。

    “罢啦,罢啦,既然想不起来,何必又非要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呢?”想到这儿,欧阳修缓缓的站起身来,“如此的人品,主动上前结识一下又有何妨?凭这样的谈吐见识应该也不会辱没了我这个举人吧!”欧阳修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缓步踱到两人的桌前躬身施礼道:“两位兄台请啦。”

    看见忽然从桌畔冒出来的欧阳修;本来还在侃侃而谈的那个少年书生明显的一愣,甚至本来如玉的俊脸上也微微的染上了一层红霞;搞的还在拱手而立的欧阳修心里一个劲的打鼓:“他脸红什么?难道是本人长的像个娘们儿?掌嘴,掌嘴,我都在胡说些什么!再就是——莫不成这次自己竟看走眼了?这个仪表斯文的少年书生竟会是只‘兔子’?要不怎么一看见风度翩翩的本人就晕红双颊,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要真的这样,还是快闪为妙……”

    “怎么又是你?”好像认识他一般;另一个青衣书生的厉声喝问,让还在心里打鼓的欧阳修蓦的一惊。

    “咦?真的是熟人!”看清另一个青衣书生的长相,欧阳修的眼睛也瞪大了不少——原来这家伙正是先前在天香苑里见到的那个小美人的哥哥。

    “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啊?”青衣书生虽然一点儿也没因为是“熟人”而卖欧阳修半点儿交情,依旧继续皱着眉头嘟囔着;但语气里却也没了上次见面时的厌恶轻蔑;“这小子一打扮起来,还真有了那么一点儿人模狗样的气质。”青衣书生暗自念道,甚至在他内心的深处还有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比较:比起以前见惯了的那些高门显贵、世家子弟,眼前的“小子”岂止“有了那么一点儿人模狗样的气质”,简直是判若云泥嘛!而且,较之那些金装玉饰的惨绿少年,现在这个一袭白衣的粗鲁小子明显的多了一股浓浓的野性和洒脱不拘气质。

    “原来是这位兄台啊!令妹可好?”瞧清眼前这家伙到底是哪一位,欧阳修立马儿冲口而出这样一个问题;好像浑然忘记不过个把时辰之前,自己也是因为惦记了一下人家的老妹儿而碰了一鼻子灰。

    果然,听见欧阳修头一句话里就忍不住色心再起,青衣书生刚刚对他生出的一点儿好感也立马儿飞到了爪哇国里。“这家伙也真是可恶!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小年纪就这么惦记女孩子,再长大点儿那还得了?非成一地道的大色狼不可!可恨!该杀!”虽然他心里这样想着,但对欧阳修一个劲儿的惦记红衣少女的表现却又莫名的产生一种酸酸的滋味,于是他重重的把鼻子一歪,然后不屑的偏过头去,不再理会面前的杀胚。

    青衣书生的反应完全在欧阳修的意料之中。既然自己本想结识的对象有了“兔子”的嫌疑,加上他的同伴也算是跟自己有过那么一段不大不小的过节,欧阳修觉得这“结识”一事还是不提也罢!而且,凭着欧阳修与生俱来的敏锐感觉,他更隐隐的感觉到此地另有一种隐约的危机,让他本能的产生马上趋避的感觉。因为上面这些原因,看见青衣书生的反应,欧阳修顺水推舟的抱了抱拳,然后有礼貌的道了声“打扰”就待转身而去,全不理会整个“结识”过程被自己搞得颇有些虎头蛇尾。

    “请稍等!”清脆的声音使得欧阳修快转过的身形一顿,他诧异的扭过头:原来那个“兔子书生”看见欧阳修就要掉头而去,不知怎的竟急得满脸通红,出声挽留。

    “真的是个‘兔子’!”欧阳修的心里更是一阵发毛,“正常的男人会发出这种‘娇美’的声音吗?老天!我也太衰了点儿吧!快溜!”欧阳修脚下更急。

    这“兔子”的概念是欧阳修在臭老头儿的书库里翻到的名词儿,好像特指那些在“性趣”上有不正常取向的男人。这一类人的数量应该不是太多,却好像分布极广;比如在风州这片儿地方,人们习惯戏称这种人为“兔子”;但到了水州那种靠南的地界儿,人们常说的“相公”就是指他们;另外在一些犄角旮栏的小地方,诸如“屁精”啊,“铸火盆”啊,等等,等等五花八门的称呼也都是用来特指这部分人的。甚至在欧阳修七年熟读的先贤著作里也有着诸如“龙阳之好”、“断袖之癖”之类的专有名词。在欧阳修记忆里:这种人一向是花丛里的暗雷,风liu浪子的克星!多少花丛英豪都被“他们”害得缚手缚脚贻误战机;就连采花巨匠项少龙这般的大家,当年也被个龙阳君缠的没在魏国勾搭上几个漂亮处女;更别说《红楼梦》里的绝代淫贼贾宝玉了,这家伙就因为喜欢搞这个调调而大损风liu之名,直羞得他亲爹曹雪芹无颜提笔,还是靠了“后爸”高鹗的一枝秃笔才苟延残喘,但最后却也不得不悲惨的遁入空门,只留下大观园里那许多未竟的艳事……

    唉!以上这种种前车之鉴,都使得早就立志要“扬威花丛”的欧阳修每每碰到跟这种“东西”有关的事物,都会毫毛倒立,鸡皮遍体,整个人都要足足难受上一刻半刻钟的时间才能释怀。所以,现在忽然被这个从一看到自己开始就满脸晕红,还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的少年书生“娇声”喊住;欧阳修的心里不由得激灵灵的打了冷战,甚至衣袖里刚刚从青衣书生身上摸到的钱袋儿都差点儿滑落在地上。

    “娘的!要是仅仅碰一鼻子灰,老子摸了这袋儿银子补偿一下,倒也不算亏本儿;但要我陪你这个兔子呆上哪怕一小会儿,就是再给十个钱袋儿慰籍我受伤的心灵,也是不能干的!”欧阳修一边怕怕的想着,一边赶紧转过身去,假装没听到“兔子书生”的挽留,大步流星的想要拔腿开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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