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长女 第二十八回琴瑟和鸣

    晴初常喜欢一人独处，或是逛园子，或是望景静坐。幼时因年纪和病弱，所以时时有丫鬟跟着，现在倒是可以随心所为，灼华苑的丫鬟与晴初相处久了，也对其喜好习以为常，只有在晴初错了饭时才央告一声。

    自从沈依凝等三位姑娘来府做客后，一处又一处都是事，府里的流言也是变着花样儿的乱传。晴初刻意叮嘱过灼华苑的丫鬟婆子们，祸从口出，莫在此时随意与人闲扯这些有的没的，即便受了闲气也多忍耐着些，安生待过这段日子。

    晴初也并非完全荣辱不惊之人，也有忧虑。时间如梭，转瞬即过，在这里闺阁女子嫁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碰运气的成分占据极大。若要论自由恋爱一说，就太过奢侈了。平日里男人都还见不着几个。

    晴初知孙老夫人定是希望她嫁给大少爷的，先不论有无感情，嫁到薛府确是不错之择。有孙老夫人在一天，这日子定是好过的。只是，如今突而多了三个对手，让她去争男人，还真真是提不起兴致来，若是不争，又丝毫不作为，岂不是也寒了孙老夫人的心。说不得这听起来绝佳的夫婿真就拱手让人了。

    晴初满腹烦闷，在望春园里独自走着。目光漫过湖面，见着几只白鹅在岸边休憩，真是羡慕不已。这种吃了睡，睡了吃，也不用担心被宰杀，平时逛逛园子游游湖，只管享受一直到老死的生活，真是好啊！

    不知觉间，晴初就缓步下到湖边，走向了白鹅。那边有几块巨岩和假山，背着光，石子路也较为平整，踩踏过去并不危险，晴初行到近处，白鹅似乎也不认生，继续闲适的休憩着，也不走开。晴初觉得有趣，便蹲了下来，顺手折了细枝，轻轻擦了几下白鹅光洁的毛。白鹅稍稍动了下翅膀，继续停留着不动。

    假山后的湖堤并不高，能听到来往的步伐声。

    这时，一名银铃般好听的女声问道：“小莲，可见到大少爷了没？”

    唤小莲的丫鬟气岔岔地道：“大少爷没见着，未来的世子夫人倒是见着了一位。”

    小莲不停抱怨着：“莺儿姐，那沈依凝还真把自己当世子夫人了，好心给她送过去的花草玩意儿，她一会嫌这支萎焉了，一会嫌那支香气难闻，挑三拣四的使着性子，人前人后真是两样。”

    小莲犹自不解气，又道：“那赵珍儿也不看看自己的门第家世就想着嫁到侯府做世子夫人，还有柳诗诗不就是个大夫，哪能配得上大少爷这样身份的人。”

    莺儿静默了片刻，才说道：“主子们的事，作下人的还是莫要议论。”

    小莲不认同道：“莺儿姐往后是要抬作大少爷姨娘的人，这世子夫人可要看准了，莫不然有得苦头吃。”

    莺儿燥了脸，连忙道：“小莲这等话可不能乱说。”

    小莲笑道：“这哪是乱说的，夫人给你的月例银子可是姨娘才有的份。大少爷对你又极好，生了病还特意请了大夫来看。咱们作丫头的平日看在眼里，心头可都有着数呢。”

    莺儿的脸更红了，却也没反驳，只言“往后的事哪说得准。”

    小莲又叹了口气，“是啊，若是沈依凝这样的人作了世子夫人，可就真说不准了。难保着心生妒意，就……”

    莺儿怔了怔，一下子愣住。

    小莲也没接着往后说，转而道：“府里现下传的沸沸扬扬，那些个闲来无事的下人还拿着谁做世子夫人做赌注呢。莺儿姐莫怪小莲多嘴，我瞧着真要挑个好伺候的世子夫人，还是灼华苑的孟姑娘最为合适。”

    晴初听到这不禁一愣，她可不认识这位小莲丫鬟……

    莺儿沉默着，径自思虑。

    小莲接着道：“这花草玩意儿，孟姑娘说了皆不用往灼华苑送，若有需再来要。说实话，一次也没要过。有时我闲着也好意送一送，灼华苑的丫鬟还用好吃的招待着呢，我也是听那儿的丫鬟说起，孟姑娘能自己动手做的事一般都不使唤丫鬟，也没脾气，好伺候的很。差就差在大太太不喜欢罢了。”

    晴初闻言，心中直乐，这番话可把她夸得妙哉啊。回去要好生打听下这个小莲丫头是谁，这般伶牙俐齿的跟金顺儿有得一拼。

    莺儿想来也是个谨慎的人，并不接话也不反驳，反而说道：“大少爷也不知去哪了，还是先找到他罢。”

    小莲听后，知晓莺儿不愿多谈，于是也闭口不再说这些，挽起莺儿的胳膊离开去找薛明逸了。

    等到脚步声走远，晴初的目光重又停驻在白鹅之上，不禁悠悠叹了口气，这大少爷的夫人还没得，倒是定了个姨娘了。尽管知晓在这里，一夫一妻是很难实现的，但是事在人为，总是还抱有期望。如此薛明逸若有了姨娘，晴初争男人的心就更淡了一层。

    就在这时，一截白袍子忽而在眼前闪了闪。晴初侧过头来，就见大少爷薛明逸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大表哥……”晴初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这，比你先来。”大少爷说着，手里拿出一些食物抛扫出来，白鹅纷纷扑起翅膀去叼来吃，吃完又回到原地休憩着。

    晴初暗道，怪不得这群白鹅都聚在这儿，原来是大少爷在喂食……“大表哥，怎么不唤晴初？”

    “我见你发愣，就未出声。”大少爷说道。

    “那晴初就不打扰表哥的雅兴了。”跟薛明逸一块儿真是尴尬，她起身准备告辞走人。

    “陪我说会话罢。”大少爷说着，顺手也拿起方才晴初逗弄白鹅的细枝，捋了捋白鹅的毛，惹得白鹅痒痒的，回首轻轻地啄了啄翅。

    薛明逸发话，晴初迟疑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能直接拒了，于是重又坐了下来，陪他看白鹅。

    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晴初要晃神的时候，薛明逸开口说道：“爹爹有两个姨娘。一个姓甄，一个姓张。甄姨娘本是出自书香门第，却因家被查抄流放，是爹爹救下她抬为姨娘的。而张姨娘却是娘亲为了分爹爹给甄姨娘的宠而抬的美貌女子。”

    晴初心上纷乱，薛明逸为何与她说这些？

    “娘亲也曾是位才女，与爹爹琴瑟和鸣，但掌家久了后，就变了样，如同一颗明珠失了光彩宝色，而甄姨娘不同，只一心讨爹爹的欢心，如今与爹爹反倒琴瑟和鸣了。”薛明逸顿了顿，侧过头来看着晴初，眸子澄澈明晰，如一汪清泉，“我只愿娶一人白头，与一人琴瑟和鸣，我不愿我的夫人像我的娘亲一样。”

    他的这番话是任何一个懵懂少女的愿景啊，听后想必就是非君不嫁了。

    晴初也有一瞬间的感动，但片刻就冷凝下来。薛明逸还只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即便听过诸多道理，却从未亲身体会过其中所含之深义。又怎会知过日子不是只有风花雪月，还有柴米油盐。晴初虽不太喜大太太的为人，但对于她打理侯府却是可敬可佩的。

    “大表哥往后的夫人也是要打理侯府的。”晴初低低地说。

    “我会与她一同分担，不会让她过于操劳的。”大少爷说道。

    晴初叹了口气，深觉自己也不能将何事都往坏处想，说不准大少爷真的就能如此做到，于是转而赞道：“也不知何样的女子能有幸作大表哥的夫人。”

    薛明逸抿了抿唇，“晴初若是不愿成为我的夫人，我可去说服祖母断了这个念头，不会让晴初为难的。”

    晴初目瞪口呆，愣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他早就知道孙老夫人的意思。

    薛明逸回过头去，又看着白鹅，“琴瑟和鸣不仅要互为知己，更要两情相悦，晴初若无意与我，大可不必敷衍。”

    晴初晃了半天神，才试探性问道：“你为何会如此想？”

    “从前你能看出白鹅是望春园灵动所源，那么必是能懂我之人，然你入学之时我送的画里面有一副是望春园之景，若你仔细看了，定能知晓是我所绘。而若非你无意，又怎会连我送的画也未仔细看过。几年了，这件事从未提过。”

    经他一说，晴初记得入学之时他确实送过三幅画，她随意瞟了下还将一幅花鸟挂了起来。确是被他说中，晴初真没仔细看，如今忆起来，也就仔细瞅了二少爷的字帖和和茶盏，且二少爷的帖子里还夹着他的习字……

    “我待会回去就仔细看看。”晴初歉意道。

    “我说出来你才看，还有何意义，”薛明逸语气略有不善。

    晴初不知如何回话了，大少爷就像个赌气的小孩……

    薛明逸见晴初迟迟静默，缓了缓气又道，“我命丫鬟再送一幅画去灼华苑，你看看比之从前那副可有长进？”

    晴初点头同意了，心中却是纷乱如麻。

    见她应了，薛明逸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嘴边也渐而有了笑意，“我等你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