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庆此生 第十章 八府巡按

    这队人马来势汹汹，一时间，在府衙前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可就炸了锅了。

    骚动是从最外圈开始的，刚开始站在外圈的人，还因为看不着前面什么情况，一心想着往前钻。现在倒是庆幸自己有机会跑了。

    只听最先看到官兵的人，大叫了一声，就已经奔最近的小巷去了。这人却是叉鸡王二，他刚卖了驴，又不死心，非要看看这么多人是要闹哪样。可他是贼，又刚销赃，这真定府的门前，他是不敢往前挤的。他远远躲在人群后头，生怕别人注意到他。这做贼的可说是耳聪目明，一听见马蹄声，他可就贼人胆虚了。等看见一队雄赳赳的官兵把街道包围了，他抹头就跑。

    他旁边的人一看他跑，被他的神色慌张感染到了。这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害怕的事情，也跟着一起跑。可王二是贼，他怕兵他跑他的，你跟着跑个什么劲？他这一跑，第三个第四个，接二连三的就都跑起来了。

    后边的骚动渐渐影响到了中间的人，中间这圈人再回头，只见人人都在跑，哪知道是什么事儿啊。也有看清楚是官兵来了，知道官兵是维持秩序来的，断然没有冲击人群的可能。何况自己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是来劫法场劫囚车的，自己没做错什么，没道理会被官兵抓走啊。天底下又没哪条律法，写着不让人在官府门前的街道遛弯的。

    奈何清楚的人哪有跑的人多，这跑的人一多，即使觉得自己没事的，心里也就打鼓了，也就不由自主跟着跑了。

    骚动终于惊动了巩师爷，他赶紧示意大家都先别慌。又高声喊道：“可是罗将军大人来了？还要请将军约束部下，不要惊扰了百姓才是啊。”这时候武官的地位要在文官之上，冀州卫作为二级战斗梯队，是战场上退下来的队伍进行休整的地方。这支队伍可是时刻准备着重返战场，跟西边的大周国再拼杀一场。今天虽然只来了一个小队，可带来的震撼力也不是普通百姓受得了的，蟊贼王二更是只看了一眼，就望风鼠窜了。

    冀州卫统领为忠武将军罗士勇，比冀州知府还高了一个品级。巩师爷心里埋怨罗将军搞出来的声势太大，可这位是连知府董大人都巴结的主儿，他区区一个师爷哪里敢说罗将军的不是。只得心里默念菩萨保佑，眼前可别再整出什么人命了。

    冀州城正是那多事之秋，若有监察御史上奏天听。当今圣上还不把冀州官场重新洗牌了？到时候只怕自己也得是带罪之身，可怜了一家老小也要跟着倒霉啊。

    却说巩师爷正干着急，忽见眼前一人纵身跳了起来，一下高过人头，踩了几个人的肩膀，就冲到了罗大人马前。这人伸手亮出一块金牌，说道：“奉钦差王大人命，望将军止步。”

    罗将军一挥手，后面人马立刻停下。旁边一人马上挥舞传令旗，对面的人马也立时停了下来。军纪之严明可见一斑。其实这会儿官兵们离人群还有一百多米，可冷兵器时代，这样一队人马所创造出的震撼力，隔着千米感受到的压力也是巨大的啊。

    罗将军翻身下马，其后十二骑也全部下马，后面两队步兵把手中长枪往地上一杵，“当”的一声。紧着有兵校高喊：“铁狮卫前来护驾钦差大人，尔等不必惊慌。”这兵校气够足，嗓门够大。连喊了三声，四散的百姓就都听见了。骚动总算停止了。

    钦差大人的侍卫，赶紧把金牌恭敬地递给罗大人。而后跪下行礼道：“末将御前六品带刀侍卫牛辅，参见罗老大人。”

    “哦，原来这次你也来了。昨晚老夫怎么没见到你啊。咱们可是有三年没见了啊。”

    “回大人，确实有三年多不见了，卑职对大人您也是想的紧啊。”却止口不提昨晚去了哪里。

    “是啊，一晃就三年了。快起来，引我去见钦差大人吧。”罗大人也没再开口问牛辅昨晚去干什么了。

    罗大人伸手虚扶，搀起牛辅，把金牌还给他，两人就朝真定府衙门走去。沿途百姓被罗将军威武气势所震慑，纷纷让路。

    “下官忠勇将军罗士勇，见过公主殿下和钦差大人。下官护驾来迟，还望公主和钦差大人见谅。”

    “罗大人平身。”公主还礼，以示皇家对统领将军的尊重。

    “罗大人来的正好，罗大人要再晚一会儿，本官说不定就不在冀州城了。”钦差大人说完就觉得头有点疼，昨晚明明跟罗士勇交待过，这次是微服私访，要他不可四处声张，他今天却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搞得冀州城人人都知道钦差大人到了。这个老狐狸居然用旗语做暗号，看来事先就没打算硬冲过来。自己担心百姓安危才忍不住派人制止了他。看来即使自己不制止他，他也会在一百米处停下。怪自己太年轻，上了这个老狐狸的当啊。护驾还用的着两面包抄？该不会是怕自己跑了吧？

    人群一听真的是钦差大人来了，立马就安静了。底气莫名的就足了。钦差那还了得，那是“代天巡狩如朕亲临”，是专门杀贪官办不法为民请命替民伸冤的。钦差来了，那就是来为老百姓做主来了。有钦差做主，咱老百姓还怕哪个当官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刚才还慌乱的人们，又找到主心骨了。

    曹大壮一听，这回可是真有钦差大人来了。赶紧趴在地上磕头：“草民曹大壮，拜见钦差大人。”旁边的百姓赶忙有样学样纷纷跪了下来。

    巩师爷一听，除了罗将军，这里还有钦差大人和公主。这一个个，都不是区区一个巩师爷，能够得着的大人物啊。他赶紧上前道：“下官是真定府幕僚巩汉文，拜见公主殿下、钦差大人、罗大人。”

    “哦，原来你是师爷，快带我等去府衙见你家大人。”

    “是，几位大人请。”巩师爷一招手，自然有一个差人过来领路。

    “父老们都起来吧，既然钦差大人到了，此案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这下可以放心的走了吧。快快散了吧。”巩师爷这回是终于把人都劝走了。

    日头还没升到中天，整个冀州城却已经沸腾了。冀州城今天可真是热闹了，城里的茶馆酒肆，客人们说的讲的谈的论的，无不是这两天里发生的事儿。尤其是今天，先是田氏拜神，让民意逆转。而后数百人围了真定府衙门，接着铁狮卫登场引起了骚动。要不是钦差大人到了，及时制止了骚乱。只怕真定府门口就要上演一出惨剧了啊。还得说钦差大人来的及时啊。

    醉仙居酒楼乃是冀州城最热闹的地方，盖因为这里有位说书讲古的赵先生。今儿个赵先生也没讲古，讲的就是那田氏拜神的事。这书刚开场，酒楼一层就挤不进人了。

    有城门开了才进城的，一听说城里有了热闹的事，也不多找人打听，径直就往醉仙居来了。就知道今天醉仙居的说书先生会讲评讲评，赶紧来抢个位置，听听这稀罕事。也有人是从半路里跟了人群的，只知道结果。也有人是官兵来了就跑了的，只知道个开头。这事件他们虽然亲身经历，可你让他说明原委，他也说不太清楚。他说不清楚就得听人家赵先生说。还有那从开头跟到最后的，却是闹不明白娘娘庙前，承风道长打的什么机锋。这都要赵先生来讲。

    “赵六，这回你该跟我说承风老道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吧。我可问了你一路了啊。”王五朗声说道。

    “好吧，想来诸位父老也听到承风道长的话了，心里也纳闷是什么意思。不才我斗胆献丑，解一解这暗藏的玄机。”说着赵先生一拱手，连说班门弄斧，诸位莫怪。

    “世上多烦恼，

    可来庙里参。

    神灵解迷窍，

    不度苦修缘。

    有果必有因，

    岂可再怨天。

    但问脚下路，

    还得行的端。”

    赵先生一边念这几句话，一边摇头晃脑直把模样做足了。忽又在最后一句停住了。一时间大家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了赵先生的身上。

    “咳咳，这承风道长的意思就在字面上，想来诸位不解的地方也就是中间两句。老朽痴长几岁，说的却是自己的理解，诸位明公暂且听听，我说的是对也不对。这神灵高高在上，我等痴男怨女去庙里参拜供奉，就一定能打动神灵么？有人说要虔诚，要专一，要坚定，要皈依。可又有几人能做到？若人人都能做到，只怕世间也无难事了，哪还会仿徨无助去庙里求神灵？我等苦苦哀求神灵的眷顾，岂不是要强求因缘？说的正是那田氏。”

    众人听了赵先生的话，有那学问高的已经在慢慢琢磨这几句话的深意了。却也有没上过学没读过书的，还是闹不明白，可这里人多，哪里敢胡乱搭言，贻笑大方？

    “这后一句又含指点度化之意，所谓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当时种的因，才有今日果，既得今日果，还寻当时因。奈何我等凡夫俗子被执念所困，看不透啊。偏偏要问老天爷，为什么遭罪的却是我？呵呵，诸位明鉴，何止今日遭罪是你，今日享福也可能是你，但要看当时种的什么因了。只是享福时说自己幸运，遭了罪却怨老天爷不公，这岂不是对老天爷不公么？”

    众人一听这话，不禁莞尔。净是听别人骂天骂地骂不公的，还是头一次听人给老天爷开脱的，这赵先生还真是一个妙人啊。

    “要我说，这天不欺善，这天不藏奸。我劝诸位，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赵先生一拍醒目，登时博了一个满堂彩。

    醉仙居的热闹却哪里比的了真定府衙门，此时真定府衙门里代表皇上的钦差到了，皇家身份的公主到了，冀州守卫长官到了。一时间可就惊动了在后院称病的董大人。他赶忙穿戴整齐，一身官袍神采奕奕，就把几位大人恭迎进了会客厅。

    “下官董良董占山，见过公主殿下、钦差大人，见过罗将军。”

    “董大人不必多礼。我和公主来的冒昧，倒是让董大人见笑了。”钦差大人心说，虽然这次有微服私访的意思，也不该见地方长官穿一身便服，这到底算是公事还是私事。本来就没打算来真定府叨扰，昨天进城也是悄悄的，今早出城也是早早的，奈何硬是给人群冲到真定府衙门口了。到了衙门口不亮身份还罢了，亮了身份岂能越门而过。想到这里，也是苦笑连连。

    尤其铁狮卫这位罗将军，只怕还对自己昨晚的交代半信半疑，非要逼自己现身啊。

    “哪里哪里，下官岂敢不敬大人。只是不知大人此次出京有和公干？来冀州有何查访，我真定府上下人等必定全力配合，任凭大人差遣。”董大人赶紧表忠心，今天府衙门口的热闹他躲在内宅也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钦差和公主来了，这等于小辫子捏人家手里了。这要是往朝堂上一捅，自己还能落着好？

    “董大人不必紧张，我此次要去吴州，只是途径冀州罢了。本来今早就要出城，结果被人群挤到了真定府门口，眼见罗大人威风凛凛百姓惊慌失措，才不得已现身的。”

    “王大人莫怪，今日初十我铁狮卫大早就去出操，刚走到城门口就见有真定府衙门差人来报，说百姓冲击府衙，我唯恐朝廷颜面有损，这才率了一队兵勇前来解围。”

    钦差心说难道是我冤枉你了？不对啊，你铁狮卫在城西，出操也应该往西去，怎么往东来了。

    “是下官治下不严。才有今日百姓冲撞府衙一事。”董大人诚惶诚恐，他倒是不知道这两位昨晚已经见过面了。他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惊的吃不下饭去。

    钦差大人是皇帝钦命不假，可钦差也只能巡视各州府县，也就是民间传说的八府巡按。但绝没有去守备军长官那里巡视的说法。军队上的巡视，都是内廷大太监打着监军的旗号往来的。从没听说过有钦差能领了皇命去监军，即使这位钦差身份特殊了点，身边还跟了一位公主，那也绝没有可能。是以董大人绝想不到罗将军和钦差大人已经见过面了。

    “下官冀州通判潘长河见过公主殿下和几位大人。”潘大人把田氏安排妥当，一听说钦差来了，赶紧往后堂来见。

    “潘大人，那田氏你如何安置的？”

    “回禀钦差大人，已将田氏安排在后院，派人严加看管了起来。是下官办事不利。昨日赵家管家来府衙报案，下官就该去找到田氏。奈何差人去寻，遍寻不着。下官料想她也不能见了案件经过，就没再寻找。不曾想今日险些酿成大祸。下官办事不利，下官办事不利。”潘大人也是给钦差的身份吓坏了，这案子他还没理出个头绪，要他审理也不敢说十拿九稳审的清楚明白。更别说那边福王爷已经表示关心，这边又来了个钦差。潘大人只觉自己肩上，那真是鸭梨山大啊。

    “潘大人，我虽初来乍到，此次案由却也有个耳闻。只怕这案子蹊跷，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查清楚的。你还要安稳心神，耐心访查啊。”

    “是，钦差大人教训的是。”

    “潘大人，既然钦差大人到了，自然也会为百姓主持公道，你这案子有何难处，钦差大人也一定会为你指点一二的。”知府董大人这话就高明了，话里话外要把钦差给留下来，一起主持案件审理。这么一来，一是真定府衙门的压力就小了，真有事情钦差大人也要一起扛。二是钦差大人要跟真定府一起审理案件，这一来二去可就熟络起来，还能把真定府门前的骚乱上报朝廷么？

    “唉，知府大人，本官还有公干在身，若非不得已，早已经离去了。怎可一再耽误行程。”钦差王大人那也是三步一个算计的主，哪能那么容易上套。

    “大人，还望大人多留几日。冀州百姓今日都见大人来了，心中必然期盼大人为民做主。若大人不告而别，岂不辜负民心？辜负皇恩圣宠？”潘大人这句狠了，你走行，你走了怕百姓不骂你，也要埋怨皇上了。看你还敢走。

    “这个，潘大人所言极是。皇恩浩荡，我等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我明日必然昭告百姓，就说你潘大人一定能审理明白，还大家一个真相。潘大人你可有信心？”钦差这句连消带打，吃皇家饭的不止我一个，你们难道就是酒囊饭袋了？一有事情就往别人身上推，等回京就参你个素餐尸位。

    公主听几位大人打机锋，钦差大人以一敌二愣是不落下风，心里更高兴了。看向钦差大人的眼光也更柔和更欢喜了，那眼珠里真能溢出一汪水来。

    “钦差大人有所不知，这案子牵扯到西门侯爷和福王爷，下官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潘大人眼看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是死死不放手，说什么也要把钦差留下来。

    却不知他这话一出口，在场几个人的脸上都变颜变色，也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