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泠煜的目光越过层层阻碍落在了舒落微身上,复杂到令人不忍直视的眼神,方才流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踉踉跄跄地从坐席上站了起来,雪白的衣袍上血迹斑斑,经过殿前的台阶时更是脚步不稳地摔了一跤,那月白的长袍已然辨不出颜色。
对上一众错愕的眼神,他的心里突然同秋风中漫天飞舞的黄色一般荒芜,仰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他突兀地笑了,那笑声极其张狂带着嗜血的锋芒,让人想起悬崖边盘旋的秃鹰,让人想起岩洞缠绕的巨蟒……
站在暗处的卫远终于握着兵器走带殿前,大手一挥士兵们纷纷行动,片刻,长乐宫就彻底空了下来。
舒落微还在低声地哭泣着,小小的手捂住他不断流血的伤口,双膝跪在地上,红唇开开合合不停地念叨着,每说一句话都要停下来擦眼泪,斑斑血迹从手上染到脸上,狼狈的模样让人不忍心看第二眼。
“从前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人告诉我你和我是天生一对,可是我不愿意相信他的话啊……不仅如此,还处处和你作对,总想着让你讨厌我,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你还是爱上了我?
舒落微仰起头,泪水溢满了眼眶,明明那一地的鲜血都是从祁泠煜身上流出来的,她的心脏却也像是被人挖掉了一块,空荡荡的胸口不仅在淌着血,还有她的意识在流失。
浑浑噩噩里有人轻手轻脚地抬走了祁泠逸,她的怀里顿时空了下来,有穿堂风透过单薄的衣衫吹进肌理,她瑟缩了一下眼中突然有了一丝亮光,那光芒在触及到御医们忙碌的身影时又变得迟缓起来。
祁泠煜终于从湿漉漉的地面上站起,靴子上沾了血连步伐都变得湿重,缓慢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回响在大殿之中,仿佛清晨寺庙的钟声沉沉地敲在心头。
舒落微仰头看着他,晶亮的眼珠长久地凝滞着,等那人缓缓地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来被血迹沾染的手时,她缩着身子往后退了半步。
伸出的手悬在了半空中,舒落微仍是仰头看着他,脸颊上的泪痕还未干透,神情却变得如死海一般平静,他五指虚无地勾了勾,只觉得指关节僵硬到无法移动。
长久的对峙,地面上的血迹都开始变得干涸,祁泠煜终于收回手臂悬在身侧,睫毛翕动着垂下了眼睑,“你知道我有多怕吗?多怕看到这样的你……明明心里难过的要死,还非要装出一副冷漠的表情……”
“呵……”舒落微冷笑一声,一只手撑着地面缓缓站了起来,有风拂过她宽大的裙角,浅紫色的衣衫翩翩而起带着大殿中的烛火摇摇晃晃,她轻轻地笑着,脸上露出悲悯的神色,“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挺好的,挺好的……”
尾音处带着响亮的笑声,如同春日里破堤而出的洪水一般来势汹汹,祁泠煜在那笑声中仓皇地后退一步,身子抵上冰冷的石柱时才停了下来。
舒落微眼梢一挑匆匆瞥了他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殿。
祁泠煜看得很真切,长廊里的宫灯明明灭灭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那一袭素色的一群竟被火光映得妖冶美丽,如同漫山遍野里盛放的荼蘼花。
他还是要失去她了,不是吗?
他笑着坐在了空荡荡的大殿里,用布满血污的手倒酒喝,都是烈酒,每一口都呛得人想要掉眼泪。
从前受过那么多的磨难,从前承受着那么深的仇恨,他都没有想过掉眼泪,可是自从达到了梦寐以求的地位,自从完成了母亲的遗愿,他就越来越觉得难过,仿佛自己只剩下了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周旋在各种阴谋算计之中。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特别想大哭一场,发泄出心中所有的愤怒与无奈。可是他不能,他有想要保护的人,他有应该承担的责任。
他大笑着继续喝酒,有时喝得急了呛得喉咙火烧一样辛辣,咳嗽的时候不小心带翻了案几上的盘子,噼里啪啦的一阵巨响后他颓然地坐在废墟之中,双眼迷茫地盯着影影绰绰的屋顶,脑袋里忽然忆起孟仟仁来。
有时候上苍真的很会捉弄人,明明是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在关键的时候不仅能平安无事地逃出了火场,而且还准确地预判出朝廷的局势,以莫良的性命威胁他。
他从来没有料想过那样的画面,孟仟仁拿着刀架在莫良脖子上,当着无数个平明百姓说出了自己的理由:还孟家一个清白。当初他为了给舒良洗脱罪名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了孟和身上,如今若是承认孟家的清白便是重新将舒良推回臭名昭著的境况。
那时候他的脑袋里全是舒落微失望的神情,明明难过又隐忍的模样让他忍不住心痛,真的是怕了,怕极了她那样的表情,所以他连思考都来不及便搭上了弓箭。
利箭射出时他看到了孟仟仁狞笑的脸,以及祁君然仓皇奔来的身影,只是一瞬间他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握紧了手中的弓箭,心中一片清明。
即使后来他会因为此时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他也绝不会后悔今日的抉择。
祁泠煜倒空了最后一滴酒,苦笑着将酒壶扔在了案几上,大殿上还是一片血色,心肺间也全是令人作呕的猩甜味。他靠在棱角分明的桌案边痴痴地想,自己可是后悔了?
混沌的脑海里全是舒落微抱着祁泠逸痛哭的情形,那样的声嘶力竭,那样的痛彻心扉,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恶毒地想过若是倒在血泊里的人是自己舒落微会怎么样?可是他能想到的全都是她冷淡到残忍的神情,连眼神里都写满了疏离。
曾经的他有多庆幸,自己拥有她全部的爱恋。
现在的他有多难过,她给了自己所有的冷漠。
“舒落微啊!”他高喊一声抬臂拂落了一桌的玉碟,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守在殿外的卫远,卫远急匆匆地跑进来时就看到孤零零地躺在血泊中的他。
本想弯腰将人扶起却被他眼中弥漫的绝望吓得止住了脚步,卫远站在大殿中央,背对着明亮的灯火缓缓合上了眼睛,嘴唇颤抖了许久终于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皇上千万保重龙体啊。”
祁泠煜依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俊美的脸被粘稠的血液沾湿,一红一白看得人触目惊心。
卫远在一旁站了许久忽然想到什么连躬身道:“方才弄月宫的宫人来报,舒姑娘要了许多的酒,所有人都劝不住,现在正喝醉了酒在院中砸东西……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
祁泠煜的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过了半晌才突然勾起了唇角露出自嘲的笑容,“我去看了又如何?”换来的或许是她更加深恶痛绝的态度。
明明分别不过几日,在他心中却如同隔了数载。
第一日她笑着扑进祁泠逸怀里,两个人站在春日的桂花树下互诉衷肠,他站在弄月宫空荡荡的院落里浇花,听到她脸上如何笑意盈盈时他失手折断了那株瘦弱的梅树。
第二日她脸贴在祁泠逸的胸膛无声地难过,一面是热闹的集市,一面是温情的低语,他醉倒在长乐宫外的玉石台阶上,满脑子都是皇城下鲜红的血液,如同梦魇般将他吞噬。
第二日的夜晚他终于无法抵挡心中的恐惧偷偷来到了她的身边,那时她睡得极不安稳一双眉皱得极紧,走得近了才看到那布满额头的汗滴。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伸手抚上她的眉头,像个虔诚的圣徒一般抚遍了她脸上每一寸肌肤。
第三日她在小院后面的荒地种菜,三个身份娇贵的人听着春日的阳光不辞辛劳地挥动着手中的工具,他坐在清冷的书房里对着探子呈上的文书发火,眼睛一闭耳边似乎传来了她浅浅的笑声,那样快活,那样无拘无束……
第三日夜晚他又来到了那个小小的院落,明明是与祁泠逸谈判的却在经过那昏暗的房间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睡得依旧不是很安稳,缩着身子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孩。他伸手抚上了她大汗淋漓的额头,指尖滑到她嫣红的嘴唇时犹如受到了蛊惑一般倾身吻了下去。太过隐忍的一个吻,承受了他无数的相思与离愁。
第四日他终于见到了她,在承毅殿和煦的阳光里,她紫衣飘飘如同一朵悄悄绽放的藤萝,心情是不可能平静的,可是再多的情绪随着她冷漠又生疏的话语全都烟消云散了。
那个天塌下来也要跟随自己的姑娘,那个撞破头皮也不肯放弃的姑娘,那个误打误撞闯入自己心底的姑娘,终于变成了他最害怕的模样,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祁泠煜撑着冰凉的台阶缓缓坐了起来,深邃的眼中所有光芒在一刹那全都陨落,他背对着明亮的宫灯轻轻道:“一切依计划行事,我没事的。”语调是无尽的苍凉。微信搜索公众号:wmdy66,你寂寞,小姐姐用电影温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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