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恍惚几点亮光,好像住有人家,陆远等人加快脚步,不一会就到了村口。坐在马上的小男孩一下子紧张起来,稚嫩的童音颤抖着:“有坏人,里面有坏人。”
陆远心道:“看来这个娃娃就是村子里的人,会不会有强盗,兵荒的年景里盗贼打家劫舍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十几个人提起精神,悄悄的摸了进去。
虽然有灯光,然而里面却出奇的静,来到一间房屋门口,门虚掩着,李秀成轻轻推开房门,其余人屏气凝神,手中紧握着兵器。开至一半,成刚率先冲了进去,陆远紧随其后。
里面确实有人,只不过全是死人。成刚恨恨地念叨着:“这是什么狗屁世道!”转头对李秀成说道:“师帅,你看!”李秀成看着陆远,陆远看着李秀成,其他人也不知如何是好,看看李秀成,又看看陆远,心里可能想着:“这位大哥,不会又要行侠仗义,把这么多尸体全埋了吧。”
流淌在地上的鲜血已经有些凝了,陆远闻到这股刺鼻的血腥味,强忍着不让自己在众人面前吐出来。对身旁的人说道:“我去看看那孩子,大家去别的屋里看看吧,找找有没有侥幸活下来的!”转身逃出了房门,大口喘气。
几间屋子都搜寻过后,除了摆满尸体的两间全部都空空的,而其中一间里面尽是女人遭到蹂躏后的惨状,这般禽兽的作为,让陆远直恨的牙痒痒。
被死神笼罩的村庄,蒙上了一层血色,压抑而失去生机。每个人的心都在绞痛,陆远不知是不是上天有意安排他看到这残忍的一幕,抑或是要告诫他什么?如同自己来到这个动乱的年代,是否肩负着什么神圣的使命。
他们没有在这个死村之中多作停留,也没有再去安置死去人的躯体。为了生存,他们要尽快赶回永安,没有什么事情会比自身的生存更为重要。丑时的夜风寒冷刺骨,一直坐在马背上的孩子抖个不停,牙齿“嗒嗒”的发出不协调的撞击声,陆远取下外套,为男孩披上,自己挺起胸膛,步子迈得更大了。人往往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村子的一幕,赋予了陆远神圣的使命感,也许如此说显得牵强附会,但至少在那一刻,陆远从同情和愤怒当中,燃起了野心,至于何种抱负,或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你们来看!”走在前面的李秀成蹲在地上,提起一团黑乎乎却闪光的东西,几个人围成一团,细细打量着。
“这不是水囊吗!”一高瘦的兵士看罢说道。
“想必那群贼人就离此不远。”李秀成双手紧紧握住水囊,与陆远目光相交的刹那,二人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杀气。
而就在三里开外的荒野中,一小队清兵正分坐在几团篝火旁,窜动的火焰将“勇”字号衣映衬得格外醒目。
“头,我们不好好在村里过夜,急着敢什么夜路,在这荒郊野岭的活受罪。”
领兵的把总啐了一口道:“你小子懂个屁,爷爷我也想搂着娘们睡热被窝,这年头他妈的行吗?要不是你们糟蹋女人,何至于把那一村子人都杀了灭口,还想在那睡安稳觉,也不怕半夜厉鬼向你索命。最近向军门(指向荣)整顿军纪,这要是传出去,我们的脑袋都得搬家。”
问话的小头目碰了一鼻子灰,怏怏道:“兄弟们都是提着脑袋办差,如今饷钱发不出来,一路追着长毛打,可越打人家越猛。我们不去自己找点乐子,哪知道还有没有明天!”可他却没有想到这最后一句“有没有明天?”马上就要有了答案,答案就来自于躲在树丛中的李秀成、陆远等人。自发现水囊,陆远一行一路向东,走出不远便遥见火光,遂潜行至此,而那不足半百的清军兵勇早已有人打起鼻鼾,甜甜地睡了。陆远将小男孩和马安置在远处一棵大树底下,太平战士们则悄悄地潜伏在营地一角。他们没有选择绕道离开,而是断然决定杀了这群没了良心,丧失人性的“畜牲”。
十几人对付三倍于己的敌人,硬拼自然行不通,恰好此时那刚刚被上司斥责了一通的卒兵头目手提着裤子,嘴里插着根干草,摇摇晃晃地朝着陆远所在的方向走来。就在即将相撞的一刹那,陆远双手抓住那清兵脚踝,有力向后一拉,成刚顺势将攒在手中的一大把湿土塞入其因惊慌而张得异常开阔的口中,但人的本能反应总要快上一步,也传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只听营盘中的把总刘正程高声问道:“麻六,出什么事了!”
“估计是刚才把力气全用在女人身上,现在腿都软了。”部卒调侃的话引来数十清兵一阵哄笑,也使人们把视线都放回了原位,对麻六不闻不问了。
在即将与世界告别的麻六心里,这句话彻底凉了他的心,心中尚未把十八辈祖宗悉数过上一遍,一把实实在在的匕首已插进了他的心脏,麻六瞪大了眼睛,似乎就要从眼眶里喷射出来。刚刚似乎还在云雾之中,而此刻却要踏入地府,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结束他一生的人。陆远伏在他耳旁,轻声说了句:“你没有明天!”麻六带着恐惧与不解,仿佛看到那刚被自己残害的几十个孤魂野鬼奔向他,在撕扯着他的身体,一命呜呼了。
半个时辰里,接着又有了第二个,第三个,陆远等人均如法炮制,但也引起了尚未熟睡的清兵的警觉。
把总刘正程拾起身边的扑刀,叫道:“伍子、程九!拿上家伙,随我到那边看看。”十几个天国战士形同鬼魅,早已绕道另一方向。
“哎呦,他妈的摔死老子了!”程九一边咒骂,同时不忘用脚狠狠地踹向横在地上的“大块头”。非同寻常的触觉令他着实吓了一跳。用手摸了两把,愕然发现躺在地上的竟是具尸体,刘正程将手中火把贴近察看,三人不由得惊呼道:“麻六!”更令他们惊讶的是,三十步开外的宿营地,惨叫声接二连三地传来。原来是李秀成,陆远带着十余天国战士,趁着敌人多半熟睡,骤然发难。尚在梦中的清兵有的还没来得及醒来,就长眠于此。有的即便醒来,也无暇多想,甩开双腿飞身就跑。转眼间,清兵丢盔卸甲,作鸟兽散。丢下了十余具尸体,几十件兵刃,数把火枪。
把总刘正程带着两名手下,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他暗自庆幸,幸亏刚才先出了营地,免遭一难。而四十多个弟兄损失过半,个个又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敢多作停留,绕道飞奔回向荣营中,报告太平军大军深入,他刘正程誓死顽抗,终杀出一条血路来报军情。殊不知所谓太平军大队人马只不过是十几个散兵游勇而已。
李秀成一行经此一役,阴霾的心情明朗了许多,或许是来自杀人泄愤的快感,或是来自挫败敌人的锐气。陆远接回孩子,继续向东,不久便到了浔江岸边,朝阳也送出今晨第一缕阳光。
“过了江,就安全多了!”李秀成如血重负地说道。众人齐齐举目瞭望,虽看不到永安,看不到太平军的五色军旗,但他们知道离“家”不远了。弥漫着水雾的潺潺江面上,一团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时隐时现。陆远从未见过这等景象,忙不迭地问道:“你们看,那在江中逆风而行的是什么?”
“是江猪(江豚)!”坐在马背上的孩子一边用手指着,一边欢呼着。
“江猪拜风,果不其然!”李秀成手持大刀。迎风矗立。从戎数月以来,额头上已生出长发,随风轻摆。这十余个天国老兵在装束上已成为不容于“世”的异类。所以有了“发逆”“长毛”之说。
眼下回永安有两条路可选,沿江畔而下,或是横渡浔江,前者尚需一天行程,后者不需半日便可。怎奈无船可度,陆远不得以望江兴叹,李秀成何尝不知,见陆远如此,宽慰道:“我等在此休息片刻,若无船,再寻他法!”
陆远微笑着点了点头,心想这李大哥真会察言观色,半点事情都瞒不住他。也许是上天眷顾这几个疲于奔命的义军健儿,数叶扁舟在江雾中渐渐显出身形,向岸边划来。
停船靠岸,双方不由得均是一怔,从船上下来的竟都是些女人,而那些女人见到蓄发的太平军,为何只是惊讶,而非恐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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