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四十八年,八月三十日,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徐光启,接到了一封令他进京面圣的圣旨。墨子阁 m.mozige.com
万历四十七年萨尔浒惨败后,徐光启多次上疏请求练兵,最终得到了万历皇帝的允准,由从六品詹事府左春坊左赞善,擢升为正四品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并在通州督练新军。
但由于军饷、器械供应困难,徐光启的练兵计划一直都不顺利。不过想想也是,萨尔浒之后,辽东局势危如累卵,有钱也得先拿给熊廷弼用,哪里轮得到他手上。
通州离京师很近,消息传递得很快。因此徐光启还是知道朝廷最近发生的事情的,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些事能影响到他头上。
虽然徐光启被很多人看做东林党,但他自己其实却并不完全认可东林党,至少不认可东林党“众正盈朝”的策略。如果朝堂之上只有东林书院的声音,那皇上还是皇上吗?
所以一直一来徐光启都只是个外围人员。就算东林党被清算,也得到很后边才轮得到他。
比起乾清门发生的事情,徐光启更关心练兵。于是等事态平息下来之后,他又写了几封请款的奏疏。没曾想,给他回信的不是兵部也不是户部,而是内阁。
接到圣旨后,徐光启自然不敢耽搁。他星夜赶路,在八月三十日卯时二刻便抵达了北京。这时候,还在乾清门还在开朝会,皇上自然不会见他,所以他也就得空吃了一顿早饭。
徐光启用饭的地方叫六必居,据说是嘉靖朝初年就开始营业的百年老店。
“爷,这是您点的羊杂汤和猪肉大包。”跑堂的小二将木质的餐盘放到桌子上,然后将一个盛满了心、肚、肺、肝的汤碗和一笼包子放到徐光启面前。
“谢谢。”徐光启掏出十来个铜板放到餐盘上。
“您是进京述职的吧?”小二看徐光启穿着官服,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又操着一口夹着南方口音的北方话,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算是吧。”徐光启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于是转移话题道:“大清早的,那边怎么这么吵?”
“哦,那是郑左都的宅子。崔公公正带着东厂的人抄家呢,东厂来来去去抄了好几天,每天都有好多东西被运出去。此外还有不少女人,多半是要送去教坊司的。”小二一下就来了兴致。“听说郑左都美婢成群,有不少风流韵事传出呢。坊间都在传,他这次就是坏在女人手上......”
“小二,再给我续一壶。”一个靠在窗边的醉汉喊了一声,算是遥遥地给徐光启解了围。
唉!北京的自来熟也太多了。徐光启苦笑一声,将猪肉大包塞进嘴里。
吃过早饭,徐光启去通政使司报道。通政使司的值班官员看见他之后,要他切莫耽搁,直接去内阁值房候着,散朝后会有太监来领他进宫面圣。
这让徐光启既惊讶又忐忑。新君这么火急火燎地召见自己是想要干什么呢?该不会又是“南京教案”吧?
上午辰时四刻(上午十点),徐光启被太监领到皇极殿右厢房。这是他第一次进到皇极殿。
到后,徐光启看见一个穿着大红色蟒袍的高级太监正笑吟吟地站在厢房门口,好像是在等他。
徐光启没见过这個太监,但这并不意味他猜不不来。他走到太监身前,主动行了一个见面礼:“王秉笔。”
新君御前暂时没有掌印太监,只有几位秉笔太监。这几位秉笔太监中又以崔文升和王安最为炙手可热。崔文升在外边领着人抄家,站在这儿的就只能是王安了。
“徐少詹。”王安笑脸相迎。“圣上在里面听孙少詹讲课呢,咱家这就带您进去。”
听课?快四十岁的天子早朝之后不理政听什么课?
徐光启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不过总比先帝“每晚必饮、每饮必醉、每醉必怒。酒醉之后,左右近侍一言稍违,即毙杖下”要好多了。
“那就劳烦王秉笔了。”
徐光启进去之后发现情况并不是自己想得那样。听孙承宗讲课的主要是两个年轻人,那个身宽体胖的中年人则拿着笔坐在后边,不知道在写个什么。
而且孙承宗讲授的内容并不是传统的儒家经典,而是......西式算学!徐光启被吓到了。帝师居然在给皇子讲西式学问!这事儿要是传出去,恐怕又是一个不亚于嘉靖朝“大礼议”的重大事件。
徐光启很清楚,在绝大多数官员看来,除了儒家正科以外,其他所有学问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
“陛下,徐少詹来了。”王安附在朱常洛的耳边轻声说道。
“来,徐少詹与朕同坐。”朱常洛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臣不敢。”徐光启撩起前袍跪地行礼。
“朕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那儿趴一上午,二是过来陪朕坐半个时辰。”朱常洛声音不大,但威胁的意味不言自明。
于是徐光启只好如坐针毡地和皇帝,以及两位皇子做了半个时辰的同学。半个时辰里,他发现孙承宗讲的东西就是把自己做的翻译工作给倒了回去。又变回了西式的表达方式。
不过孙承宗的授课方式比他高明多了。孙老师深入浅出、风趣幽默,把抽象的数学概念用各种具体的事例演绎出来,其中还套杂并化用历史典故,甚至还穿插儒家经典。就连9岁的五皇子也听得津津有味、连连点头。
只有皇帝学生不太安分,没怎么抬头看老师,而是一直在写个什么东西。不过徐同学倒也不敢跟老师打小报告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孙老师下课了,分别代表老、中、青、幼的四名学生站起来行礼,然后分成两两一组开始进行“课间活动”。
朱由校拉着弟弟,跟父皇以及没见的先生打过招呼之后走出右厢房,并乖巧地把门合上。他找到王安,问道:“王秉笔,那件事情你办好了吗?”朱由校满脸神秘。
王安心领神会:“大殿下放心,老奴已经安排妥当,保证万无一失。”
“皇兄,你和王公公在说什么呀?”朱由检的脑子里没来由的蹦出一个词,然后天真地问道:“你和王公公不是在‘谋反’吧?”
他想说“密谋”,但嘴巴一瓢却说成了“谋反”。他这个岁数还不太能理解这些词的真正含义,就像他无法理解“亡国之君”四个字到底有多沉重一样。
“住嘴!你这是要害死我和王公公吗!”朱由校脸都吓白了,举起巴掌对着朱由检的屁股就是一下。
朱由检被皇兄的突然斥责搞得很委屈,但他刚要出声大哭,就被朱由校捂着嘴巴抱走了。“父皇在里面和孙先生议事,你别鬼哭狼嚎地打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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