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
马路。
行人。
跌撞。
突来一阵疾跑。
老人倾斜。
倒地的身形,无力起身。
疾驰的马蹄,即将践踏。
呼声,惊叫。
有心也好,无力也罢。
却是无人伸手,更无人挺身。
围观的人已成背景。
谁又能阻止惨剧发生?
忽来的手,抓稳了马的缰绳。
四蹄飞扬,难越雷池。
四周一阵惊呼,甚至忘记去扶摔倒的老人。
见老人无恙,和服的少年甩掉缰绳,正要离去。
那车中,一双冷眼露出了审度的神色。带走帝国口音的东瀛话在少年耳边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李睦仁。”
“东瀛人?”
“我有帝国血脉。”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救人。”
“错,杀人。你拦下本官,知道今日会有多少人牺牲在天正院前吗?”
李睦仁摇头轻笑:“既然时间紧迫,大人打算在这里与我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吗?”
“非也,你冒犯本官,是本官要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若不抓紧,也许你难见到明天的太阳。”
“你想要我怎么赎罪。”
“做本官一天的保镖。”
“不可能!”
此时,人群中,数只手在不同方位,微微抬起。
李睦仁感到杀气,背后三味线木盒暗格开启,一口细长的木刀,抓在手中。
拔刀瞬间,四周无数细小的钢针,喷射而来。
李睦仁别无选择,只得跳入车中。而车夫却是慢了一拍,反应不及,中针而倒。
一群身穿黑衣的武人突然跳出,与人群中的杀手战成一团。
车厢内,李睦仁定睛一看,那车中铜墙铁壁,却见一名少了左眼右臂的中年高官,安然坐于中间,旁边有一名青年服侍,面容与其相仿,应是他的儿子。而马车外一阵惨叫,似有两股势力在外争斗。
中年人闻声,一叹。
“可惜这些信王府的死士要在这里白白送命啦。”
李睦仁皱眉。
“仇家?”
“是政敌。”
说出政敌二字时,中年人的独眼露出深深的遗憾之色。
儿子往外看了一眼,见两帮人战成一团,难以顾及这里,而马儿无恙,说道:“父亲趁现在,咱们快走吧。”
中年人说道:“你来驾车。”
儿子看了一眼李睦仁,又看了看父亲。
“可是……”
“还不快去?”
“是。”
马车行在路上。
中年人看向李睦仁,用语气平和地说道:“现在,你与我一同入局啦。”
“你是谁?”
“天正院四品正法官,谷轮。”
“要杀你的人都有谁?”
“很多,多到我自己都数不清,也许有政京的政客,也许有帝京的权贵,或许还有海外的王公,但执行者,我很清楚,是整个帝京的黑道。”
李睦仁心想,黑道的对立面是白道,任何时候黑道作乱,爱惜名声的白道都不可能不插手。
“为何不向警察求助?”
谷轮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徐道一未被突然调入政京述职,我或许会向他求助,但眼下却不可能啦,这是一场游戏,一场以我的生死决定胜负的游戏,下棋者为保证公平,不允许第三方介入。”
听到这里,李睦仁算是明白自己被牵扯进怎样的局面之中。
“你为何会选择我?”
谷轮盯着李睦仁的眼睛,说道:“因为你很有本事,很有正义感。”
“仅仅如此?”
谷轮终于说出了实话。
“我的贴身保镖死了,如果无人保护,前路难行。”
李睦仁说道:“我保人,从来是有偿的,可我想要的,你未必能给。”
谷轮问道:“你想要什么?”
想到国子监内,与少女离别时的背影,若是真让自己做了她的仆从,或许比死还难受。
李睦仁说道:“一个名位,一个在国子监读书的名位。”
……
……
……
城北,心一堂。
全应天府所有黑道集会之地。
堂外设有十六座,代表当下最有力的十六位堂口头目的坐席。
堂内设有八座,其中七座代表当下应天府黑道七位最有影响力的人物。
这七人无论是否握有实权,只凭影响力便有资格讨论制定地下世界的规则。
而位于心一堂最中央的座位,只属于一个人。那便是应天府地下世界真正的主宰。
大先生。
本次集会,大先生并未出面,而是由他六名义子中的长子代为传话。身为晚辈的长子,在向各位前辈见礼之后,便立于大先生的座位前,代表其只是传达旨意,而非代为行事。
七座之间各有珠帘隔开,各人看不清各人的情况,唯有立于中央的大先生的位置可以看到七人的面孔。
此时,会议将开,总军师的光太郎却是迟迟未至。
长子见光太郎的位置前立了一人,那人身穿有点邋遢又有点油腻的和服,头戴脏兮兮的高帽子,手持一根掉了黑漆的绅士杖,最可笑的是他的两撇怪胡子,又浓又翘,看上去颇像个小丑。又环视四周,剩下六个位置,除了与自己交好的三位大佬,有三个皆是代理人,不禁觉得自己的颜面受到伤害。
“此次会议,身为总军师的光太郎先生未到吗?”
那乔装成代理人的光太郎说道:“光太郎先生身体抱恙,托我前来旁听。”
“其余三位呢?”
“我家主人说,大先生与军师皆已布置周全,我家主人只管配合,来与不来皆是同样。”
“我家主人也是一样意思。”
那长子说道:“嗯,看来各家主人无心关注此战啊。”
一名代理人说道:“非也,只是大先生与军师已有安排,我家主人认为操心无用矣,不若在家安排相关事宜。”
长子说道:“那今日之会,不若散了吧,督战之事由我负责即可。”
此言一出,顿时议论声起。
光太郎说道:“且慢。”
长子说道:“先生要说什么?”
光太郎说道:“大公子全权指挥,是大先生所授意吗?”
长子显然未考虑到这一层,犹豫道:“这……既然各位前辈不在,我亲自指挥有何不可?”
光太郎说道:“大公子谬哉,所谓代理人,便是代其责,行其事,我等虽辈小职微,却是各家先生的代理,位列此地,等若各家先生在此,大公子如此言论,不怕惹得在座各位,以及各家先生不快吗?”
长子说道:“我并非此意。”
光太郎说道:“我知晓大公子体谅我等,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长子这才会意此中关键,向各家代理道歉。
代理人这才脸色好些。
“听闻大公子在西土求学多年,今次是头一回为大先生做事,我等也无意冒犯,就此揭过吧。”
其他代理人也纷纷赞同。
长子看向光太郎说道:“多谢指点,敢问先生姓名?”
光太郎发出嘿嘿笑声。
“小人之名不足挂齿,大人也不必挂怀,何况本次事件,重在咱们能否替京中贵人赢下这一局,能否为大先生分忧,些许小事不若按下。”
“那会后,请先生赏脸到舍下一聚。”
光太郎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众人见大公子思贤若渴,不禁动了心思。
此时,一道人影来到堂外。
秘书接过传讯。
“现在他们在哪里?”
“刚过鼓楼,将至新街口。”
此时一名身材臃肿的大佬,手中两颗铁胆旋转,说道:“此地乃是由我义子镇守,应是无虑。”
长子看向那身材臃肿的大佬说道:“原来是城北的王前辈。”
那姓王的大佬说道:“我这名义子乃是军校出身,对排兵布阵颇有些研究,而且他本身就是一名高手,我对他颇为放心。”
光太郎说道:“却不知,此人比较信王府的柳正又是如何呢?”
“柳正?”
听到这个名字,王姓大佬声音一抖。
柳正乃是徐道一的亲传弟子,这样的人物,自然非一般人可比。
“报!”
秘书接过传讯,进了心一堂。
大公子问道:“如何?”
“他们已至新街口!”
“什么?!突破啦!?是柳正出手吗?”
秘书说道:“不是……是一名东瀛人,一名东瀛少年。”
话音一落。
长子看向光太郎的位置,目光一凛。就连那几名隔着帘子的代理与大佬也是一样。
光太郎晓得他们的意思,却也不禁撇了撇嘴。
“你们……看我做什么?”
……
……
……
白灰墙,
古井巷。
积水洼,
青石板。
一枝红杏出墙。
枝头花开,娇艳无比。
无情的人,无暇一赏。
长剑在手,直指马车。
人间富贵,尽付一剑。
突来一道人影,挡在杀手面前。
那人面虽年少,却是不喜不怒,似是惯看人间生杀。
“原来,就算是在所谓和平的帝国,也会有权力仇杀的戏码。”
杀手不懂少年的愁绪,更无暇回答,拔剑而出,快步如奔,刹那已在少年眼前。
少年一叹,木屐一荡,遥遥远去,宛若羽毛,昨夜落地的雨水宛若镜面,不起波澜。紧追而来的黑靴踏破水洼镜面,似狂风骤雨,却是碰不到羽毛的边角。
“剑,慢啦。”
木屐落地瞬间,少年单足一屈,木刀抽出。光滑的刀面,轻轻抵住剑尖,似摘花折柳般轻巧。
杀手心中诧异,明明是一字如电、分毫不差的杀招,为何在这少年眼中却仿佛春间游戏,只值一笑?
“该死!”
杀手一变剑路,剑法更快。
数剑刺出,暴雨初临,但剑身触碰衣袖,不曾伤到衣袖分毫。
杀手心中自问。
是剑不够准吗?
非也。
少年轻盈的步伐,似孩童春间嬉戏,偏有脱兔之巧,难以盈握。
“混账!”
杀手怒火难溢,再改剑路。
一剑横扫,分石断浪。
双眼捕捉身形,剑身已至,却似云似雾,只差咫尺。
杀手自问。
是剑慢了吗?
非也。
少年准确的直感,好似情场高手的调戏,任凭你如何低头不语,他也能逗得你心花绽放。
“可恼啊!”
杀手怒上心头,无可奈何。
一剑近身,两指夹住。
明明是杀人利器,可在少年骄傲的眉眼,却是娇弱如枝头樱花,任凭你如何狂傲,也伤不得他分毫。
“结束啦。”
春有尽头,红颜易老,当结束二字在少年口中说出。木刀,划过半空,无情落下,似杀春的热浪,即将烤焦盛放的春华,避无可避。
“且慢!”
持剑的人,拼命挣扎。却是身一动,刀已入体。
染血的锋刃,轻轻一洒。血雨纷飞,点点滴滴,染在白墙小巷。绘成一幅谷雨群花落幕的凄艳景色。
“我不愿多杀,好自为之吧。”
刀未用尽,李睦仁登上马车远去。受伤倒地的男子,盯着离去的马车,耳中回荡着听不懂的东瀛话,咳出鲜血,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惨笑。
车厢内。
谷轮微笑。
“三战三胜,你果然没令我失望。”
李睦仁用白纸擦拭木刀,白纸染着淡淡的红。
“客气,只希望你口中那位信王爷,不会令我失望。”
见识李睦仁的能力,谷轮哪有可能将其放过。
“信王爷乃是当今宗室最有权势者,必不会让你失望。”
“希望如你所言。”
……
……
……
心一堂。
秘书拿到最新的战报。
诸位大佬与代理人皆在各自位置等候。
秘书说道:“严家兄弟,死啦。”
堂内一片沉默。
片刻后,一位大佬说道:“严家兄弟是位列十六堂口座椅的人,想不到连他们也失手啦。”
另一位大佬说道:“哼,不过是新进小帮会的小头目,会些功夫,算不得什么。此次他们主动要求守在新街口的道上,本以为是一次露脸的机会,最后身死人手,可见其未有自知之明,不过杀他们的是东瀛人,光太郎又是应天府东瀛人之首,此事若光太郎不出面,便说不过去了吧。”
光太郎摸了摸变装的胡子说道:“当然,东瀛人在帝国杀害帝国人,未经黑白两道允许,自然难脱其责,此事想必也传到了光太郎大人的耳中,稍后应有回复,但此人既然敢出手,想必背后有人撑腰。”
大佬摸了摸下巴说道:“莫非此人是信王请来的高手?”
“不无可能。”
“那就难办啦,朝中贵人游戏,向来不许黑白两道随意插手,此次大先生得政京的大人物授意,这才拦杀谷轮,只是信王素来排外,怎么会用一个东瀛人?”
光太郎说道:“昔日帝国太祖尚且允许色目人与帝国人通婚,后世子弟皆为帝国子民,近日听闻,信王欲重振宗室,广收门客,不限出身,想来是想要效仿先祖吧。”
长子说道:“多谈无益,既然人将至朝天宫,眼下尚且有四道防线,本以为是用不到的,现在也只能请家父旧部出手啦……”
听到“旧部”二字,四周大佬与代理脸色不尽相同,有喜有愁。
长子看向光太郎的位置,问道:“不知光太郎先生可有其他布置?”
光太郎说道:“我家大人已让时先生在朝天宫门前等候。”
长子说道:“可是时真道先生?”
“正是。”
……
……
……
时至正午。
朝天宫旁,王府大街。
李睦仁一路大战,一身带伤,正要返回马车休息。
此时,二胡声起,却见朝天宫内走出一名中年的教书先生,头戴高冠,手拈柳条,一派悠然。
李睦仁转身看向教书先生,说道:“终于来了个有意思的对手啦。”
而在朝天宫不远处的小楼顶处,一双冷眼在默默注视对峙的两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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