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有一种味,叫做江湖味。
有一种情,叫做萍水相逢,拔刀相助。
他依稀记得,那年秋雨初临,十七岁的他,还不过是国子监附中一名不起眼的小男孩儿。
书包,笔袋,练习本。
上课,考试,看成绩,
每日三点一线,在教室、地铁、家庭间往返。
枯燥的生活,了无趣味。
规划的人生,一眼望尽。
身在异国的父母,疼爱新生的弟妹,无意回来。空空荡荡的大屋,再难寻昔日温馨的痕迹,徒留先人灵位。
他被遗弃了,被遗弃在一个通向死亡,无尽空虚的世界。除了脑海中还有一丝丝对幸福的向往,便只剩下,孤身一人的寂寞。
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平庸地度过短暂的一生,直到他拔出了一样东西。
剑!
……
……
……
“所以,大叔你就成为了应天府闻风丧胆的杀手了吗?真是好短的故事。”
“当然不是,这只是一个开头。”
……
……
……
那是深秋,最冷的夜晚。
雨下个不停。
亥时的钟声,回荡在应天府的街头。路上已经没有行人。
因为太晚,地铁已经关闭。
下了夜课的他,只得撑起雨伞回家。为了节省时间,他选了一条平时不常走的工地小路。
水泥垒成的住宅高楼,已具形状,但还未上色。空洞的门面店铺,虽是昏暗的毛坯房,却象征日后将会迎来繁华。
在那里,他遇到了一名潦倒的少女。少女穿着黑色的罩衫,满身破损,破损厨的伤口透着鲜血,脸色苍白,奄奄一息。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会马上带着少女去最近的诊所治疗。只是除了少女之外,还有一个人站在少女的面前。
一名杀手,很业余的杀手。就和那些迫于生计无所不为的无业中年一样,满脸的斑点和胡渣,满身的油腻和褶皱,额头多出的刘海滴着水珠,手上拿着明晃晃的匕首,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要杀人。
杀手瞥了他一眼,意思很简单。
离开,不要多管闲事!
目睹杀人现场的他被凶手瞪了一眼,吓得两腿发软,就要转身离开。
但是,那名奄奄一息的少女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叫住了他。
“救我。”
……
……
……
“真是煽情的故事啊……”
“没办法,当时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
……
……
……
少年在转身就要离开的时候,他在垃圾桶的顶层,看到了一样东西。
一样可以拯救少女的东西。
剑!
他开始思考,思考这样做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
如果成功了,他可以救下少女的性命,可以获得周围人的称赞。但这对于他,没有任何意义。被父母遗弃的他,对于别人的赞誉,从来都看得一钱不值。
而如果失败了,他可能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权衡利弊,他决定立刻走!
然而这时,虚弱的少女明明已无余力,却还是口中呢喃。
“救我……”
……
……
……
“我当时听到她的呼救声,就好像在那一刻,顿悟了一样,是了,千秋百代,君王神佛,谁的尽头不是死亡呢?有人一出生就死,有人苟活百二十年才死,死是不变的终点,死是固定的结局,每个人都将迎来死亡,而一个人一生的价值,并不在于他的终点,而在于过程……”
“好啦好啦……不要再抒情啦,所以你决定去救少女了吗?”
“当然。”
……
……
……
剑!
出鞘。
寒光照亮小巷。
剑!
刺来。
杀手满眼错愕。
他错愕这文弱少年哪里来的胆量,错愕这把剑从何而来,更错愕,为何这一剑来得这么快!
滴答。
鲜血自小腹外流出,生命自寒冷中消逝。杀手想叫,却发现自己早已没有了叫的力量。
少年奋力拔出剑身,鲜血飞溅四周,染红了白墙,染红了水泊,溅在了少女无辜的苍白面孔上。
杀手颓然倒地,满眼皆是惊愕与悔恨,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
……
……
“虽然初次用剑,但那是我一生最好的一剑,我从未想到自己竟然有剑术上的天赋,生平第一次用剑刺出,十步的距离,却令那名杀手毫无回避的可能。”
“那名少女被你救下了吗?”
“没有,这一切都是他人精心策划的阴谋。”
……
……
……
“住手!你在做什么?”
就在少年还在震惊自己方才所作所为的时候,两名身穿巡警制服的人提着露营灯,出现在他的身后。
领头的是个清秀的青年,身后的是个高胖的中年。
少年又惊又喜说道:“是警察先生啊,你们来得正好。我刚刚救下一名少女,正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少年满身血污,想着方才少年从那人身上拔剑时的狠辣,两名巡警拿出手枪,万分忌惮。
地上的杀手还在抽搐,但两名巡警并没有救他的意思,反而是一脸镇定地向少年问道:“你说的少女在哪里?”
“就在这儿。”少年往墙边一指。
中年警官持枪警惕地盯着少年,另一人走到少女身边,探查情况。
“是失踪的吴家三小姐。”
青年警察将手指放在少女的鼻孔前,而后捏住她的手腕,感应脉搏。
“她死了,死因是生前遭受刀创,失血过多。”
而后他又看向倒在地上已经渐渐停止抽搐的杀手。
“此人应该是小姐随行的吴家家奴,吴家老爷曾说小姐与他一同,应是无碍,想不到竟然会死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少年一惊。
“不对,方才吴家小姐明明还活着,而这个人才是谋害小姐的凶手。”
“是吗?”
顺着青年警察的声音,少年急忙看向受伤的少女,发现少女竟然睁大双眼,满是惊慌,脖子上多出一条狰狞的血痕,她的身体还在抽动,显然死前经受过巨大的恐惧,而且刚刚死去不久。
“不要反抗,放下武器,随我们去南直隶警察局!”
一旁持枪的中年警察也警惕起来,封住少年的退路。
“等等,她不可能死,她刚刚还在向我呼救。”
“是吗?”
负责检查的青年警察将右手背了过去,他的右手戴着白色手套,手套上沾着少女的鲜血。
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瞬间,少年惊恐地发现,警察的白色手套的指缝间夹着一枚银色的刀片。
而此时,警察露出残忍而且冷酷的神色,犹如来自阴间,下达诰命的死神。
“你被捕啦!”
少年惊恐啦!
他发现自己身在一场卑鄙的阴谋之中,他高声喊道:“是你!我看到了!你手上藏着刀片!是你杀死了小姐!”
青年警察神色冷漠,说道:“血口喷人!”
……
……
……
“他们用枪指着我,我的剑也被没收了,子弹射中了我的大腿,鲜血不停地流,我当时真是怕得要死,那两个警察对我不停殴打,似乎并不是要杀死我,而是想要将我打成重伤,我依稀听见他们说,为何这人还不昏过去,昏过去,灌了药,咱们就可以拿下他向吴家交差啦!他们是想让我作为杀死吴家小姐的替罪羔羊,真是歹毒!”
“但你并没有被他们抓住,不是吗?否则怎么会有日后大名鼎鼎的竹杖芒鞋。”
“你这句话,倒是说的中听!不错,我确实没有被抓到!”
……
……
……
此时,少年被没收武器,大腿中枪,正遭遇殴打。
遍体鳞伤的他装作昏迷的样子,忍住不动。
片刻后,青年警察让同僚罢手。
持枪的中年警察踢了少年一脚,见其没有反应,精神松懈下来。
“他昏过去了吗?”青年警察问道。
中年警察说道:“进气少,出气多,看样子还能撑得一时三刻,足够咱们结案啦。先替他包扎大腿的伤口防止伤势恶化,以免误了咱们的大事。稍后还要给他灌药,让他永远说不出今天的事情。”
青年警察抱怨说道:“哼,说来这全都要怪那位新任的法部大人,明明用死人结案就好,偏偏说什么狱事莫重於大辟,大辟莫重於初情,初情莫重於检验。盖死生出入之权舆,幽枉屈伸之机括,於是乎决。害得我现在还要考虑如何布置现场,制造对咱们有利的证据,连这只替罪羊要受多大的伤害都要考虑在内。为了咱们的前途,我必须以活人结案,务求此案毫无漏洞,不被有心人找到把柄。”
中年警察问道:“那下一步呢?”
青年警察说道:“先把这小子拷在一旁,在现场制造证据!证明小姐与家奴皆是他所杀,而咱们只是赶来终结他的罪恶,只是不幸,小姐还是被他所杀。”
……
……
……
“当时,他们正在思考该在小姐与家奴身上留下怎样的证据才能最符合他们的利益,并没有注意到我已经醒了过来。而且他们真的很业余,竟然没有将我反手拷住,而是将我的左手和一处街道牌的棒子拷在一起,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一定非常后悔小瞧十七岁的少年。”
“那你被手铐拷住了手,究竟是怎样逃出来的,如果是挣脱出来的,不可能没有动静。”
“是啊,为了不惊动他们,我做出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疯狂的决定,在揭晓答案之前,我问你,你知道竹杖芒鞋的左手有几根手指吗?”
“四根……难道你咬掉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
“然也!”
……
……
……
雨还在下。
布置完一切的警察们却发现最重要的一环突然不见。
看着无人的路牌杆子,持枪的中年警察诧异道:“他是怎么逃走的?”
青年警察说道:“无论是怎样逃脱的,他腿上有伤,走不远。这条丁字路只有两个方向,你我分头行走,一定要抓住他,如果他落到别人的手上,那便是你我两人的末日。”
说完,两名警察分兵而行。
……
……
……
“所以,你当时究竟逃了哪里?”
“逃?我根本没想过逃跑,我就坐在那里,只是他们认为我是一个只会逃跑的鼠辈,根本就没看到,我就坐在他们的眼前。”
“视觉盲点吗?你胆子真大啊。”
“哈,还记得我刚才说过的话吗?所有人,无论是圣贤还是愚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终点,那就是死亡!人不能选择自己的终点,但人可以选择不同的道路,这才是人生最有趣的地方!既然大家都要死,不过迟一点,早一点,我又何必畏惧!而且,除了不曾将我反手拷住之外,他们还犯下了第二个错误,这才是他们失败的真正原因!”
……
……
……
一路奔走,未寻到少年,持枪的中年警察心道,少年腿上有伤,必然不可能跑远,道路尽头也不见痕迹,而且以少年脚力不可能走得那么远,一定是做了伪装,隐藏起来。
正要回头再找。
却不知在回头路上,死神已经暗中蛰伏,只待致命一击。
烂泥,碎布,废弃的料子,道路上的一切都看上去那样肮脏,漆黑,生人难近。
但对于亡命之徒而言,这些一般人最厌恶、最肮脏的东西,却是自己保命手段!
当持枪的中年警察与污泥中靠着墙壁的少年错身而过,死神已悄然降临!
啊!!!
痛苦的嘶吼,撕心裂肺,传遍无人的小路。
划过大腿的一剑,向后一收,猛然一刺,死神索命!!
负责检查的青年警察在回返的路上,忽然听到惊叫,停下脚步。
“是他,他受伤啦!”
正要冲过去,却放缓脚步。
“难道对方不是一个人吗?”
“对方让我听到他的惊叫,这是诱我前去吗?亦或者是逃走的疑兵之计?”
“我该去救他吗?”
青年警察忽然有了迟疑。
回到另一条道路。
锋利的剑,刺穿了持枪中年警察的胸口,令他即将失去了生命。而除了这道致命伤之外,在持枪警察的大腿处,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这道伤口便是令持枪警察张口大叫的原因。
他低头睁大眼睛,看清了刺穿自己胸前的利器。
剑!!
这把剑不是被我没收,一直放在我后面吗?
到底是何时又回到少年的手中?
一个镜头在脑海浮现!
原来如此!!
持枪警察这才忽然想起,自己再蹲下布置家奴身上的痕迹时,把这把剑立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但是,另一个疑问浮现在他的脑海。
少年究竟是如何拿到这把剑的?
与其冒着风险拿这把剑,他不是可以走更远吗?
在生命将逝之前,持枪的警察向少年投入疑问的眼神。
“想知道答案吗?”
文质彬彬的少年怒视他的眼睛。
“我取走这把剑,因为我还不想死得像老鼠那么窝囊……”
“哈。”
惊魂未定,莫名一笑,警察颓然倒地,冷冷说道:“你胆子很大,但你不可能赢过他的……你身负重伤,而他比我更谨慎,更年轻,更聪明……”
听到中年警察的话,少年冷哼一声,将剑拔出,鲜血溅在脸上,忍住大腿上的剧痛,猛然站直。
“但至少,我赢过了你!”
说罢,少年下意识地把剑向外一划,将剑上的血水抖得干干净净。
而中年警察也永远失去意识。
……
……
……
“如果我第一剑杀死那名业余的杀手只是我出类拔萃的天赋加上机缘巧合,那么我第二次出剑杀死那名警察,也许就是真正的天赋异禀!!”
“无耻,真是厚颜无耻!!”
“就是啊,欺负我这样的弱质书生,他们真是厚颜无耻!!”
“不,是我从未见过像你大叔这么厚颜无耻的人,杀害国家公务人员,还能说得像江湖小说一样,真是厚颜无耻啊!”
“唉,说实在话,我确实从未想过自己在杀死一人之后,竟然要杀死第二人,第三人……第一次杀人,颤抖的手还未停止抖动,就要去杀第二人,你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
“如果,我是你,也许早就死了……”
……
……
……
少年打算故技重施,忍住拇指和大腿的伤痛,再一次把垃圾、烂泥与废料堆在一起。
不多久,青年警察回到现场,见到已然亡故的中年警察,也不惊慌,而是俯下身子,将手指放在中年警察鼻息处。
“已经气绝。”
而后他检查中年警察的伤口。
“利器贯体,致命伤在胸口,但腿上还有一道伤,想必这才是他惊叫的原因。手枪也找不到,至于凶器……”
青年警察看到污泥水洼中插这一口剑,正是少年被没收的那口。
“奇怪……如果凶器是这把剑,那为何剑身没有血迹,是因为雨水冲刷吗?”
“还是说,这并非凶器?”
“亦或者是被那少年弄干净之后,插在这里,故布疑兵,他人还在附近?”
说罢,青年警察观察四周。
墙边堆积的烂泥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
因为在烂泥堆的下边,他看到了一只鞋,一只尚未来得及埋住的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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