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印骑士 第十三章 海妮薇·克泰西

    遥远的水磨声穿过河谷城墙直达外城商贸区各处小巷，这是河谷城特有的晨钟，它以沉光湖晨曦潮涨为动力，发出如旋转石磨时的轰隆闷响，并不刺耳却极具力度，此时城门应声洞开，巨兽再次张开了它的嘴巴。

    海妮薇·克泰西走出种子街，瘦弱单薄的身材使她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正值快速发育时期的十二岁女孩儿，她有着微卷的红发，深褐色的眼珠，身上穿着一件不合时节的发灰小袄，袄上虽数处带有补丁但却十分干净。

    “当女人意识到自己与男人的区别后，她们就更加爱美。”

    这句有趣的话语适用于五国中任何年龄段任何国家的女孩儿，但比起富裕家庭的女孩儿们，将衣服洗干净是海妮薇唯一能做的，她慢慢悠悠朝醉鬼巷方向走着，任谁都知道那里是人渣与酒鬼的乐园，不是正经女孩儿该去的地方。

    因晨起海妮薇显得有些无精打采，当遥遥看到马车陆陆续续驶入城中时，她脚步立即加快起来，她穿过数个巷口，径直走入醉鬼巷，趁着无人小跑至巷首第一家酒馆与第二家酒馆的夹角中，在阴暗处俯身拨开泥土，掀起木板，走下去后，又将木板合上。

    这一切她驾轻就熟，像是回自己家一般随意，还未走下螺旋阶梯，她便在半道上轻声呼唤道：“艾丹，我来了。”

    她的声音同她朴素的外表一般并不华丽，甚至有些刺耳，因为这声音是嘶哑的，如同小鸭子在呱叫，从一个女孩儿嘴中发出这种声音无疑会令人感到诧异而又厌恶。

    这声音惊醒了地窖中两个贪睡的少年，艾丹起身催亮油灯道：“海妮薇。”

    罗夏揉着惺忪的睡眼，眼眶尚有些红肿，道：“谁？”

    “艾丹，他是谁？”海妮薇近前发现了罗夏的存在，有些惊讶的问道。

    “不用管他，一个森里亚傻子而已，我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招募明天就会举行。”

    “明天？”艾丹闻言一惊，问道：“你确定？”

    “我见到了马尔纳家的侍臣去往次神殿，不会错的。”

    二人用平原语交流，一旁的罗夏全然不懂，只好奇的盯着海妮薇，却见这时艾丹从袖中摸出几枚铜币来，递给她道：“你也会参加吗？”

    海妮薇接过铜币，小心翼翼的揣进兜里，点了点头。

    艾丹却嘲笑她道：“女人不适合做骑士，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儿。”

    海妮薇闻言垂下头来，什么都没有说。

    良久后她才抬起头来，道：“我只是想试试，他们说被选上的人，可以带着家人一道离开，哪怕选不上也有机会加入河谷城卫队，我想让我母亲过的好一些。”

    话音一落她转身离去，待她走后，罗夏才敢出声询问道：“她是谁？”

    “她当然是女孩儿啊，你没见过女孩儿么？”艾丹显是无意回答他的问题，又躺了下来。

    “你们说了什么？”

    “和你无关。”

    艾丹枕着手臂，绿油油的眸子在黑暗中铄动，见罗夏不知所措站在原处，又说道：“今天我们哪儿也不去，就呆在这儿，过些日子我就会完成我们的约定，我会带你去一个新的去处，还会给你一笔足够你生活很久的钱。”

    “去哪儿？”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只是个可怜的胆小鬼而已，我让你去哪儿你便去哪儿就是！”

    面对强势的艾丹，罗夏倔强道：“我不是胆小鬼，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只想回森里亚。”

    “森里亚？”艾丹闻言冷笑道：“回去给你父母修建坟墓么？”

    “他们还活着！”

    “好，随便你，你不跟着我更好，不过那也要等到明天，明天我就有钱把你送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我会雇一艘大船把你送回森里亚。”

    此话一出，罗夏顿时有些激动道：“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说过在完成约定之前，不会与你讲一句假话，我说到做到。”

    “那你从哪儿弄钱？”

    “我困了，你可以闭嘴了。”

    话音一落，艾丹竟又闭上了眼睛，罗夏见状哑然，只好坐到一旁默不出声。

    便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阶梯处传来，来人竟是离去不久的海妮薇，她不知因何缘故又折返来回来，对躺在草堆上的艾丹道：“艾丹，我……我能在你这儿躲一会儿么，我又见到那些人了。”

    艾丹只是假寐，闻言眼皮也不抬道：“随便你。”

    “谢谢。”

    见海妮薇要坐到一旁，罗夏连忙挪到女婴身旁，让出一片位置，海妮薇坐下后并没有出声，罗夏望着她那在黑暗中依然格外显眼的红发，鼓起勇气道：“你好，我叫罗夏。”

    海妮薇闻音一愣，当意识到是一旁的森里亚男孩儿在同自己说话时，却摇了摇头道：“对不起，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好吧，看来你不会森里亚语。”

    罗夏虽没听懂，但通过她说话时摇头的动作，却悟到了她的意思，只能悻悻的抱起女婴来，摸索着去找昨夜买来的食物。

    在无光的地窖中乍一进入之人只能隐约看见其他人的动的作轮廓，罗夏经过一昼夜已经适应了这种环境，而海妮薇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来，她立即发现了罗夏怀中的女婴，不禁惊讶道：“那是个婴儿么？”

    罗夏见她望着自己怀里的女婴，将胳膊往前伸了一下道：“你想看看她么，她和你一样是个女孩儿。”

    不等海妮薇作出回应，艾丹恼火出声道：“罗夏，你可真厉害，明明听不懂她说什么，还聊的这么开心，要不要我帮你翻译一下。”

    说罢，他又用平原语对海妮薇道：“是不是从来没有男孩儿对你这么殷勤，你以为黑暗就可以掩盖你那丑陋的红发么，像你这种固执的丑女人，是见不得光的！”

    他一出声，罗夏二人立即噤声，艾丹总是这样高高在上，仿佛睥睨一切，却又令人不敢反抗他，哪怕是老戴维那样的成年人在他面前也只能被气的浑身发抖。

    罗夏内心敏感，他自然感觉到艾丹并没有恶意，而海妮薇则更像是习惯了艾丹的刁钻，对这些任何女孩儿听了可能都无法忍受的恶毒语言充耳不闻，她只想从这个古怪小偷手中得到一些报酬而已。

    二人没有违逆艾丹，罗夏沉默的摸到纸袋，取出奶瓶来，轻轻给女婴灌喂着，而海妮薇则好奇的盯着他与女婴，据她对艾丹的了解，这个家伙是不可能有朋友的，没有人会喜欢艾丹这样古怪的孩子。

    可此时他身旁却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名森里亚男孩儿，看他矮小的个头儿，似乎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些。

    “或许他也是个小偷，这孩子是他们偷来的！”

    海妮薇心中没来由的产生了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测，看向女婴的眼神中多了些怜悯。

    贩卖人口在蓄奴合法的平原王国极为常见，自由人与奴隶的区别是巨大的，流落街头的乞丐远比奴隶高贵，毕竟凡是自由人皆享有领主保护的权利，奴隶则不一样，他们更像是商品，河谷内城商贸区中开设有奴隶市场，而外城则没有。

    罗夏不知她在胡思乱想，也不敢再出声与她搭话，良久后海妮薇站起身来，如先前一般默不作声离去，只在离开时回头又看了一眼罗夏怀中的女婴，便消失在阶梯拐角。

    一时间昏暗地窖中又只剩下兀自熟睡的艾丹与对前途命运皆是茫然的罗夏，他不知道明天艾丹要去做些什么，也并不确定艾丹是否会履行承诺，将他送回森里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