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杯中的利剑之毒与黯影之酒 第16章北境无战事

    “北境无战事。”这封信上只写了一行字，路西恩将信看过，放在蜡烛上烧掉，摆摆手示意信使可以退下了。

    窗外又传来蕾蓓卡的歌声，在风中若隐若现。这一晚似乎又要平静的度过了。路西恩感到有些疲倦，这两天应付来往的客人已经心力交瘁，而他还有关于自己的，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量，晚饭后就借口身体不适，推掉了接下来所有的活动——他其实和蕾蓓卡一样，也不善于应付喧嚣杂乱的会客，只是作为长子有时不得不承担某些义务而已。

    “既然您按兵不动，那么我也就再稍作忍耐。”路西恩拿起手边的象牙白棋子，在灯光中端详着。

    突然，楼下的大厅开始嗡嗡作响，人们的脚步声呼喊声乱成一片，似乎还有人失手打碎了花瓶。窗外的蕾蓓卡早就不见了。路西恩匆匆赶下楼去，见所有人都在大厅中，连守夜人和卫兵也在场——这种架势在一向安宁的摩根格劳恩府上非常少见。“怎么回事？”路西恩问。

    “黑森林地区的叛军一路跟了过来，”摩根格劳恩公爵回答，他神色凝重，连武器都配在了腰间，“到白岩城下命我们交出王子和公主，否则一个小时内就会杀进来——他们配备了攻城车，现在已经动手了。”

    汉瑟和格蕾琛依偎在一起，瑟瑟发抖。

    “传话人被他们砍了脑袋，说是拒绝协商。”脸色煞白的守夜人补充道。

    “能联系附庸手下的军队吗？”

    “唯一的出口被堵死了。”

    “这样。”路西恩深吸一口气，环顾一圈四周。“卫兵就守在城堡门口，谁也不要再接近外城门，保护好所有人，尤其是王子和公主，还有夏藤公爵的女儿。”他下令道。

    蕾蓓卡伫立在几近疯癫的人群中，低头默不作声，面容平静。艾丽西娅吓得不停流泪。外城不断传来攻城车投掷石块、砸碎墙脚的声音。图纶在众人乱作一团的时候，竟然还有闲心掏出镜子整理发型。

    “你过来。”路西恩站在角落对图纶招了招手，图纶走过去，路西恩搭住他的肩膀问：“我上次问你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是带来了，可是被你家老爷子命令放在地窖里了。”

    “罗特兰泽先生，你怕死吗？如果答案是“怕”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到此为止。”

    “呵！”图纶的眼睛闪烁出一丝光，“若是连贵族都怕死，他领地中的臣民们对于敌人来说岂不就是待宰的羔羊？死了不过安息，比活在被人威胁的阴影下要好得多。”

    “跟我走！”路西恩带着他和几名卫兵冲出了大门，消失在拐弯处通往地窖的入口。

    “不要聚集在这里了！各自回房！”摩根格劳恩公爵高声命令道，人群缓缓散开——蕾蓓卡早就消失了，这种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卫兵们都在王子和公主身边。

    艾丽西娅赫尔丹西小姐心中又恐惧又苦涩：路西恩吩咐卫兵保护王子和公主，还有那个夏藤公爵的女儿，唯独将她撂在了一边——可是王子和公主这次出行本来就带了侍卫在身边。至于那个一头黑发的北方丫头，想到这里艾丽西娅就怒火中烧：路西恩近一年的信件里每一封都提到她，就好像她是他视同生命般重要的人一样。而这次到白岩城，路西恩除了独处，就是和蕾蓓卡坐在庭院中聊天，艾丽西娅站在高处看得一清二楚。每天早上，路西恩都会早早的去花房剪下几支刚开放的橘粉色蔷薇，扎成束状放在蕾蓓卡的门前，这个小姑娘，几乎要占去路西恩空闲时间所有的心思了。想到这里，艾丽西娅赌气的将扇子“唰”的一声打开，又在手心中猛烈的合上——她必须做点什么才好，至少看看路西恩出去后是否平安。于是艾丽西娅提起过长的裙摆，朝着二层跑去，她记得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有一个露天瞭望台。

    二楼漆黑的走廊另一端发出点点的微光，有人在那里点上了灯，真好。艾丽西娅一路小跑过去，看到了一个让她憎恨不已的身影——蕾蓓卡踩着凳子，拿着一个航海用铜制望远镜，站在没有栏杆的瞭望台张望着。

    “让开，你这可恶的毛孩子。”艾丽西娅将蕾蓓卡从凳子上揪下来，顺带一把夺走了她的望远镜，自顾自的透过镜片看着远方——只看到漆黑一片，该死的小女巫下来时拿走了灯。

    “您父亲没教过您请求别人同意再借用东西吗，赫尔丹西小姐？”蕾蓓卡安静的望着她。

    “你那吊死鬼父亲把你送来之前，有没有教过你不要去勾引摩根格劳恩家的公子？”艾丽西娅放下望远镜，用眼神剜着蕾蓓卡。

    蕾蓓卡笑了，“我年龄太小，并不理解所谓的男女感情。但是，”少女话锋一转，“您若是再说出一句冒犯我父亲的话，我会把您的舌头割下来。”她这样说着，手伸到腰间，就要拔出剑了。

    艾丽西娅从未被人这样威胁过，嫉妒和愤怒已经要把她逼得失心疯了，她揪住蕾蓓卡的领子，拼命的摇晃着，蕾蓓卡的剑已经抽出一半，在黑夜中露出了一点寒光——这邪恶的女巫终于要对自己下手了，她要取自己的性命！艾丽西娅本能的向前一发力，将蕾蓓卡推下了瞭望台。

    骨骼断裂的声音从下面传来，艾丽西娅低头看了一眼——蕾蓓卡摔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像是死了。良久，这位愚蠢的伯爵小姐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杀人了，踉跄之中仓皇的跑开了。

    此刻大家都在室内，没有人知道蕾蓓卡去了哪里。

    路西恩和图纶从地窖将包裹成捆的炸药拖了出来——图纶背上多了一把紫杉弓，是路西恩平日用的那一把，那些累赘的装束也不见了，图纶将多余的头发束了起来，“需要我做什么，表兄？”他问。

    “照我刚才吩咐的做！站在庭院中央的树后——在射程范围内吗？”路西恩这样问，图纶点头。“其他人上马，跟着我！”路西恩和其余几个卫兵跨上马，向城门奔去。

    图纶目送他们离开之后，折了几根树枝，从背包里取出了两块烧得火红的木炭来，生了火——表兄和卫兵返回后，他的任务才能开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朵蕾蓓卡头上掉落的蔷薇，已经枯萎得差不多了。“你要好好的，等我回去见你时，一定不会再装模作样了。”他说着，吻了一下枯萎的花瓣，抬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坚定。

    砖石外表的城门已经支离破碎，——内部木质结构也露出来了，到处散落着碎石块，摇摇欲坠。路西恩用眼神示意了一下他的随从们，几个人驾驭着坐骑同时散开。划破了炸药包裹，黑色的炸药粉末沿路飘洒。做完这一切后，几个人马不停蹄的返回。跑到城门与城堡的中点时，路西恩取出了一枚信号弹点燃，烟火升空，绽放出了银色的火花。

    看到讯号的图纶立刻将缠着纱布浸泡过煤油的箭矢头部点燃，朝着城门“嗖”的一声射去。“百发百中！”他大喊一声，箭矢落地的地方立刻发出了火光，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巨响，旁边的火药顺势接连引爆——这威力虽然不是很大，但也足够当做压垮城墙的最后一棵稻草。火药引爆时已经将城外的叛军炸死了一部分，其余存活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城墙便像倾倒的山一样朝他们压去。霎时间传来各种惨叫声，白岩城的城门犹如人间地狱，空气中遍是火药与血的味道，残肢断臂和砖墙碎片飞散向四周——夜空又一次被点亮了。

    路西恩受了点小伤——爆炸时锋利的碎片划破了他的脸颊，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带着图纶赶回大厅，“警戒解除！”贵族们都欢呼了起来，被爆炸声吓得惊魂未定的汉瑟脸上又浮现了笑容。“路西恩哥哥，做我的骑士吧。”他拽着路西恩的衣角央求道。

    路西恩一只手抱起了汉瑟，另一只手和图纶来了个胜利的击掌。“蕾蓓卡去哪里了？”他问。

    所有人都沉浸在重获安全的欢乐中，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城堡阴暗的一角，少女仰卧在草地上，死神拿着镰刀，一步步的向她走近了。

    她的人生开始回放。她的出生是在战场的驻扎营地内，一个简陋的帐篷里，所有的将军和士兵都在为她的出生欢呼，碰响铠甲和盾牌。战地牧师为她做了洗礼，母亲因为生产的剧痛还在昏迷中，父亲怀抱着她，唱着摇篮曲，锁子甲紧贴着她的襁褓——当年的夏藤公爵年轻又英俊，眼睛明亮得如同雄狮一般……这一出默片飞速向前快进，到了她长大一点的时候，父亲出远门很久才回来，给她带来了一匹小马。可是父亲归来时神情淡漠，没有亲吻她，他身后那个栗色头发的少年冲她微微一笑……

    那是少年时的路西恩。

    苏艾在诊所的工作室，将月见草、红花之类的草药放在石臼里——苏艾每次去都会给她带一些药，然而她总是吃到一半就抱怨苦，不再吃了。苏艾磨药时，光滑的长辫子搭在肩膀上……她拿着纸包和城里买来的牛奶焦糖，站在门口微笑：“亲爱的蓓琪……”

    母亲在为她缝着刮破的裙子，一边哼着歌，十三岁的路西恩帮她穿着线。“蓓琪长大了，那天一个人自己去山顶的修道院做礼拜。主教说她一直在为父母的平安祷告……多可爱的孩子啊。”路西恩在一旁帮忙穿针，听了这话，微笑着点点头。

    濒死的蕾蓓卡，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路西恩找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