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平息后,贵族们驾着马车回了各自的城堡。消息传到王城,国王立刻派了护卫赶往白岩城接应王子与公主,顺便带来了授予路西恩的一枚金质英勇奖章。赫尔丹西小姐似乎也受了惊吓,一直胡言乱语,精神恍惚,被赫尔丹西伯爵派来的家臣们接走了。
蕾蓓卡依旧昏迷不醒,已经是第三天了。她的右臂和膝盖骨折了,头部积满了淤血,后脑也受了伤。医生早晨来过后,告诉路西恩,要做好她永远醒不过来的准备。
汉瑟和格蕾琛来向蕾蓓卡告别,路西恩坐在床边,一言不发。汉瑟凑近蕾蓓卡的耳朵轻轻的说:“亲爱的小姐姐,我和格蕾琛要回家了。等我回去,就让父亲派王国最好的医生来治好你的伤。”格蕾琛脱下了自己的一个珍珠手镯,给蕾蓓卡戴上。“再见,夏藤小姐。”她走到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病榻上的少女,拉着弟弟离开了卧室。
黑发的少女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表情安详,像是睡着了——她额前的血迹早已被仔细的擦干净,头发也被路西恩仔细的梳理过,手臂和膝盖绑着固定的夹板,身上散发着草药的味道。三天三夜,路西恩未曾合眼,一直守着她。这几天气温又升高了,之前只开了一小部分的橘粉色的蔷薇全部开始绽放,路西恩让人每天都剪下大把的花束堆放在蕾蓓卡的窗前。
图纶走到了门边。
“问到了吗?”路西恩低声问。
“依旧没有。那天晚上所有卫兵都在守着王子和公主,她似乎是脱离了人群。没人知道她什么时候消失。”图纶叹了口气。“发现她的时候,我们可是都回来了。”
路西恩皱了皱眉头,将那枚刚刚被授予的奖章朝墙上摔过去,图纶一惊。
“你说谁会恨她恨到要取她性命?”路西恩强忍着悲痛和怒火,咬住下唇。“炸掉城门的事情并非一定要你我亲自去,早知如此……”
“我建议你还是去睡一会,”图纶看着路西恩充满血丝的眼睛和脸上的胡茬。“不管怎样,现在没有人再会加害她了,等她醒来自然知道凶手是谁。你休息的时间我会在这里。”
路西恩叹了口气,站起来,膝盖一软差点摔倒。“没关系。”他这样说着,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门外。
“没关系?关系大了,哼。”图纶冷笑一声,坐了下来。
屋内非常安静,他和蕾蓓卡终于不再拌嘴了。和煦的阳光照进窗户,微风轻拂着窗帘,蔷薇在她身边开得火热,映着她苍白的睡脸和嘴唇,表情毫无痛苦,仿佛在从高处坠落之前从不曾挣扎似的。她的睫毛垂下,那双青绿色的眸子很久都不会再睁开了。图纶拿起一朵她手边的蔷薇,嗅了嗅。
“我那晚随表兄出去时,曾想过回来以后不再以违心的面目对你,谁知再见时你已经这样了。也好,大概你清醒时,我看着你会害羞吧。”图纶羞涩的苦笑一下,“夏藤小姐,您心中傲慢、愚蠢、自负又自恋的图纶罗特兰泽,此刻就坐在您面前,如果要上帝实现他一个愿望,他希望那天晚上从瞭望台上掉下去的,是他自己。”
蕾蓓卡依旧沉睡,好似雷霆也无法将她叫醒。
“是的,夏藤小姐。我想我是爱上您了。”少年的呼吸变快了,带着局促不安自言自语。“见鬼,我怎么会说这些……啊,当然,如果您还像往常一样醒着,我自然是不会这样胡言乱语。算了,管它呢。”图纶咳嗽了两声,将手中的蔷薇放回了蕾蓓卡手边——一同放在那里的,还有蕾蓓卡的剑。
“我有时,希望我是您手上的这把剑。”图纶的眼神一下变得温柔起来,他的手轻轻划过这把剑,“尽管不会说话,但时刻都在你身边。我让铁匠挑了上好的碳钢,还有矿山里最近发现的一颗最纯净的绿宝石——阴差阳错的和您的眼睛一样美丽。你的长兄接过这把剑时,也是无比喜悦的,那时候我本以为他要把这剑送给柯林斯——您已经如同他的同胞兄弟一样了。”
蕾蓓卡表面上非常安详,灵魂却在躯体内和疼痛做着斗争,此刻她看到的是自己手臂和膝盖断掉的地方,开出了绣球花,疯狂的吸着她的血液。“不能醒过来了吗?”她的意识一直在重复这样的问题,浑身的血管里都充斥着那天晚上草地上泥土的阴冷和高处坠落时的痛楚。死神还没有放弃这位夜之女儿,握着镰刀走了过来。她想举起剑,然而右臂已经断了。
“就要这样死了吗?”心底的呐喊又一次想起,淤血堵住了脑回路,完全无法思考。她的眼睛紧闭,但大概猜到了现实中她的躯体正被温暖的太阳照射着——此刻像刀一样刺痛着,对于濒死之人来说黑暗才是温暖的。她想到了父亲和母亲,想到了坐着马车离开夏藤城堡的那天——这难道是永别吗?
“绝不。”死神的黑袍已经拂过她头顶,她感到一阵阴风。
图纶拿起一块沾了水的绸布,仔细的擦着蕾蓓卡指甲中残留的一丝血污。“如果您一辈子就要在这种沉睡中度过,那么,我愿意做一个恋尸癖。”他将擦拭好的手轻轻放回了床榻上,凑近蕾蓓卡,轻轻撩开几缕黑色的长发,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路西恩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急忙起身赶去看蕾蓓卡,打开卧室时发现,蕾蓓卡依旧没有醒,图纶趴在床沿上,睡得十分安稳,手中紧握着一朵粉橘色蔷薇——一根刺扎进了他的手心,还在流血。蕾蓓卡的剑有抽出过的痕迹——大约是这少年坐在这里闲得无聊,摆弄过了。
突然,路西恩又回想起那个晚上的场景,蕾蓓卡像个破碎的玩偶一样躺在青草和泥土中,身边掉落的剑正像现在一样,半出鞘。
她一定是反抗过,被人暗算推下了瞭望台。
“我一定要找出来是谁,暗算你的人。”路西恩咬牙切齿的说。
夜深了,喧嚣的白岩城又安静了下来。图纶醒了,错过了晚饭,但他没有心思顾这些——他起身活动活动筋骨,趴着的睡姿保持太久腿有些发麻。路西恩坐在旁边,在灯下看着一本书,见图纶醒来,问:“要不要让厨房做一些吃的东西?”
“不了,”图纶摇摇头,“给我备马车,我要出门。”
“这么晚了,去哪里?”
“连夜去办一些事情,和夏藤小姐有关。”刚睡醒的图纶浑身是劲,“这事情不能拖,拖久了会淡去。”
“需要我同去吗?”
“你在这里陪她就好。”图纶戴上帽子,去房间收拾行李了。
蕾蓓卡的痛苦依旧没有消失,她看到面前横着一条流着岩浆的河,对面站着一个人影——是她的长兄路西恩。
南方虽然已经开春,夜晚还是非常冷。图纶坐在马车上不禁打了个哆嗦,好在冬天已经过去,路上没有积雪,预计明天清晨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他将事先准备好的披肩裹在身上,闭上眼睛,一只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紧握着一支从蕾蓓卡身边拿走的花。手心的伤口还没有愈合——手上的伤口比起他心里的五味杂陈,根本算不了什么。这位骄纵的少爷从未承担过如此重的心事,但好在他的反应还算快,对于凶手是谁,他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天蒙蒙亮,马车依旧在石子路上发出嶙嶙的声响——即将抵达的是,赫尔丹西伯爵的城堡。
“罗特兰泽公爵家的长子,图纶罗特兰泽前来拜访,请放行!”侍从们在马车外吆喝,并交出了所有的武器。
赫尔丹西伯爵的城堡并不是很大,是一座前王朝的小行宫改造成的,维护得非常细致,周围开满了紫阳花——图纶对这种花过敏,下车时不禁皱了皱眉头。
“什么风把罗特兰泽公爵家的公子吹来了?”赫尔丹西伯爵还穿着睡衣,睡眼惺忪的走到会客厅。“这么早登门拜访,可有什么急事?”
“哎呀,惊扰了您的睡眠,罪该万死。”图纶行了个礼,“我来找我的朋友赫尔丹西小姐,想约下个月去看戏的时间,顺便来您府上喝个早茶,您不会介意吧?”
赫尔丹西伯爵强露出笑容,“请您自便,我这就让人备茶。艾丽西娅还在梳妆打扮,马上就下来。”说完打了个哈欠,继续上楼休息去了。
见他走后,图纶又露出了往日那副不屑的表情,“这家人强堆出来的假笑简直比油画还真,如果有卖,我愿意花一百个金币买了给埃莉诺阿开开眼界。”图纶带来的侍从站在左右,听了这话几乎要笑出声了,但碍于礼节只好强忍着。
埃莉诺阿是图纶的妹妹,金发碧眼,傲气十足,没有什么心计,也没有什么见识。她叉着腰“哼”做出不屑一顾的样子,简直是图纶的翻版。
早茶送上来了,图纶拿起茶杯尝了一口,等送茶的仆人退下后。“这茶简直是撒旦的手艺,”喝惯了柔和的上等茶叶的他,几乎要被这苦涩给逼得哭出来。“天晓得我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喝这种东西。”这茶的确是无法入口,等待的时光变得更加难熬了。图纶拿出一个小镜子,开始整理那一头漂亮的金发,又将胸前口袋的手帕抽出来,重新叠整齐,再放了进去。
艾丽西娅赫尔丹西小姐出现了,她依旧穿着浅紫色的长裙,肩上搭着发卷,紫色的纱手套,握着一把折扇,缓缓的走进会客厅——见到图纶她立刻堆起了笑,“旅途辛苦了,罗特兰泽先生。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早茶如果有什么特殊要求,尽管和我说。”
“不必了,”图纶看也没看她一眼,“叫你这里的仆人都退下去吧,我有话单独和你说。”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的侍从也退下。
赫尔丹西小姐无辜的睁大了眼睛,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办了。
气氛一下变得很凝重。
“那个……”赫尔丹西小姐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您这次来是……”
“我知道是你干的。”图纶打断了她,“原则上,这事情不该我来找你算账,当然我也没有这个资格。我这次来,只是想提醒你,最好的承认机会是在事情发生当时。非要等到现在的话,你会给整个赫尔丹西家族带来祸端。”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罗特兰泽先生。”赫尔丹西小姐的不安开始若隐若现了。
“你很明白我在说什么,艾丽西娅赫尔丹西。”图纶直直的看着她,“摩根格劳恩公爵宣布让各位散去时,大家都在附近,除了王子和公主被送到了最安全的地方由专人守护。夏藤小姐拿去了我表兄的望远镜,在瞭望台上随时观望城门的情况,如果有意外她会点燃烟火。除此之外,不在场的只有你一人。”
金发少年一步步向赫尔丹西小姐逼近,她哑口无言,一步步后退。
“你的作案太过于拙劣了,我随表兄轰炸城门后,所有人都在为我们凯旋庆功,唯独你将自己锁在房门中,夏藤小姐已经被你从高处推了下来。第二天你也匆匆的离开了白岩城,连招呼都没打。”图纶的蓝眼睛就像猫一样,看着面前这个惊恐的猎物。“你一直梦想着可以嫁给路西恩,但承认伤害了路西恩心爱的义妹后,他就会憎恨你,你害怕,所以拒绝承认。”这样说着,图纶一边抬头张望着会客厅里的装修和陈列,“令尊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可惜我下次来,这里就要变成废墟了。”这样说着,他一脚踹翻了一个陈列架上的琉璃花瓶,赫尔丹西小姐呆呆的看着——她的神智已经涣散了。
“我不准备做任何干预,但是亲爱的艾丽西娅,你推下去的不是什么摩根格劳恩家的养女,不是什么夏藤公爵的千金,也不是什么路西恩先生亲爱的妹妹,而是停战协议的人质。”路西恩拿起了自己的帽子,“人质无恙,王国无战事。现在人质命悬一线,她的恶魔父亲要被你唤醒了。”说罢,图纶背着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赫尔丹西的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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