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杯中的利剑之毒与黯影之酒 第28章柯林斯·摩根格劳恩

    “首先，我是一个军人，其次，我才是父亲的儿子。”少年这样对前来看望自己的母亲说。

    安娜斯塔西娅·摩根格劳恩含着泪望着面前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的柯林斯摩根格劳恩，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神却有和年龄不相匹配的沧桑，常年风吹日晒，他的脸庞已经成了小麦色，暗金色的头发梳向脑后，一双海蓝色眼睛和他的表兄图纶罗特兰泽十分相似。

    “作为母亲，藏匿身份千辛万苦来看我的孩子，换来的难道就是这句话吗？”摩根格劳恩公爵夫人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请代我向父亲问候。”柯林斯向母亲鞠了一躬。军营外其他的小扈从们结伴路过，有人从背后开玩笑的勾住他的脖子。“别闹。”他轻轻的对背后的伙伴说，一边尴尬的对母亲笑了笑。

    母亲这次来，原本打算将他接回家——他十一岁离家，作为见习骑士已经两年。个子长高了不少，却因为营养不良十分精瘦。柯林斯在最初离家时，对于风餐露宿的雇佣兵生活满心恐惧。然而他在和母亲的长期通信中感受到，如果他不离家，也许他将要面对另一种他更为惧怕的境地。

    路西恩成了新晋伯爵，母亲的信中多次提到了“领地”、“财产”等词，柯林斯知道这暗示着什么。路西恩虽然从小就失去了亲生母亲，但上帝似乎在其他方面拼命的补偿他。在优秀的兄弟面前，柯林斯这位嫡子反而成了陪衬。成长过程中，所有人都会拿他和童年的路西恩做比较，连母亲也不例外。柯林斯不擅长读书和算术，身体素质也仅仅算中等偏下——当然，比起他的先天缺陷，这些都不算最糟糕的。

    两岁那年，一次郊游中，母亲将灌木丛中摘下的醋栗和接骨木果放在他手心里，紫色和红色的浆果，还带着晨间的露水，十分讨喜。然而令摩根格劳恩公爵夫人感到震惊的是，柯林斯分不出这两种果实的颜色。

    他生下来，就是一个色盲。花园中的蔷薇，他只能靠颜色的深浅来辨别。摩根格劳恩和罗特兰泽两家的旗帜与家徽配色在他眼中是一个样子。更让他难受的是，母亲却让他死守这个秘密。可是这个世界似乎处处在提醒他缺失的感官：路西恩坐在阳台上用颜料画画，艾丽西娅向他炫耀自己的新连衣裙，连仆人们在缝制桌布时都要好好在几堆布料里斟酌一番。

    柯林斯不恨路西恩，反而因为有这样一位兄弟而感到快乐。他总是想起路西恩将他抱上马，带他去看所谓的“那一片海”的时光，虽然所谓的海只是一片盐湖。他拿着自己的小短剑要找路西恩切磋武艺时，这位随和的长兄总是放下自己手头上的一切事。母亲表面上对路西恩仁慈，背地里总是让自己和这个私生子兄弟划清界限，不断的强调血统和继承权。柯林斯并未因为嫡出就得到了更多的爱，童年受到的大部分关怀反而是来自于路西恩，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所以柯林斯并不是很在乎父亲故去后财产将落入谁手，对于长兄的人品，他也不能更相信了：宽厚的路西恩不至于吞没所有的领地和财物，一个子儿也不留给自己——就算他真的这样做了，柯林斯也不会怪他，最坏的下场，莫过于继续现在的生活，当一名四处游历的骑士，虽然战争早已结束好多年了。每天在月光下将铠甲擦得闪闪发亮，围坐在篝火边喝着前辈们买来的苹果酒，听路过的吟游诗人吹笛子，几乎让他忘记了前十几年，在灯火通明却静如死水的白岩城那些让人抑郁的夜晚，所有仆人像机械一样听从他的吩咐，无人平等的待他，除了路西恩，可是路西恩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陪伴他的。自从接手了酒庄后，路西恩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奔走于作坊与交易行之间。

    听说在自己离开家后，有一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被送到了白岩城。“能和路西恩好好相处就好了，这样他也不会太寂寞。”圣诞节那天他路过家门口，却没有回去见家人一眼。他惧怕回家，惧怕和父母面见。现在似乎有了一个可以顶替自己位置的人，这让柯林斯原本愧疚的心又平复一些。

    “我拒绝回家并非是抱着‘凸显自己是个男人’的心态，而是，说真的，不愿回去。”他这样对他的前辈和同伴们说，一边喝了一大口麦酒暖身子。今天的酒很好，大家都喝得脸通红。几个男孩子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低声说一些下流的笑话，火光映着他们那半成熟还带着孩子气的脸。被送到骑士身边当扈从的男孩，虽然现在看起来落魄得如同平民，却多数都是贵族家庭出身，几年的外出之后，或多或少都变得不修边幅起来。

    “不过，你长得真像你表兄。”一个稍大一点的男孩对柯林斯说，“除了皮肤比他黑。冲着你这头价值连城的金发，你可以考虑改姓罗特兰泽了。”

    的确，总是有人认为他长得像图纶·罗特兰泽，那个整天身穿华服，流窜于剧院和酒馆的花花公子。柯林斯自认为和他一点都不像。虽然依旧在见习期，柯林斯用当时流传甚广的“骑士精神”约束自己，就好像自己骑士的头衔既得一样。图纶待柯林斯不薄，每次远行回来时都会给这位和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表弟带来许多纪念品，这两年他也没少给柯林斯写信。

    现在柯林斯手上又有一封来自这位表兄的信，“亲爱的柯林斯堂弟，听说你近日成长不少，我十分高兴。与路西恩见面时没有你的身影，这总是令我十分牵挂……”

    在篝火前读家信已经成了男孩子们夜间的固定节目了，有时是兄弟姊妹成婚的消息，有时是令人悲伤的报丧。最让众人期待的是，收信人在念信时会不知不觉道出了一些令人捧腹的隐私。“近来我常到白岩城去，大约是因为我爱上了那个常住的养女。我常常独自一人，面对着如她秀发一般漆黑的夜空，失魂落魄。”

    图纶·罗特兰泽绝不会想到，写给柯林斯这封倾诉信被读出来后，日后要被不知多少人当做取笑他的把柄。男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柯林斯面无表情的念着这些肉麻的辞藻——他确实是不能理解图纶，比起相信这位表兄已经坠入情网，他更愿意相信这是轻浮的图纶罗特兰泽开的众多无聊玩笑中的一个，谁会因为一个女子长着一头黑色长发就疯狂的爱上她呢？

    “我会尊重每一个我遇到的淑女，却不见得会爱上她们。”柯林斯仰卧在草地上，望着星空，喃喃自语。他的梦中无数次上演自己跨在马背上，手执骑士枪与其他人决斗的荣耀场面，有时他赢了，一刀斩下了对方的手臂。有时他输了，看到自己的头颅高高飞起，重重摔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紧接着，奥丁的女儿便出现，用锁链将他的手腕套住，收割了他的灵魂。女神的猎物并不只他一个，他的同伴们也紧随其后，耳边响起的是齐特尔琴弹奏的胜利旋律，没有人为他唱挽歌。

    这一晚，同样的剧情又在梦境中重现了。只是这次他看清了那牵着锁链的女神的面容：青绿色眼睛，一头黑发，将英灵带领回去前，吃掉了他们留在人间的尸体，鲜血将她的嘴唇染得殷红。

    “不！”柯林斯惊醒了，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眼前的世界依旧是黑白，但这一次，柯林斯在梦中看到了他从未看到过的，真实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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