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你是如何得到这个信物的?他本以为,那三根羽毛都已成了无主之物,在不知名的地方安静地腐烂。
只有在露隐雪见还活着的时候,偶尔会用它和自己联络,即使在漫长的时光中其次数也可以忽略不计。
但她已经死了,理应不该有任何人再持有信物。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其实,我与霜月君曾见过数次。”沧羽浅浅一笑,挥了挥羽毛说,
“这个东西,也是她最后一次与我相见时赠予我的。我也不确定,在那个时候她是否感知到了什么不过那次见面,我们并没有需要相互帮衬的地方。你知道,无常的人缘是很重要的,她有时会找我问话,就像她有时寻你一样。同样,很少的时候,我会需要她的帮助。而那一次,我们只是聊聊家常,整整一个晚上。怕是耽误了她的宝贵时间。但,对长生之物来说只是眨眼一瞬。”现在不该是闲聊的时候。
卯月君知道,他和这位名义上的兄长太久没有见面了。他们不是完全没有联系,只是比起各自和霜月君的接触,碰面的时长和次数都可以忽略不计。
两人几乎是不同世界的使者,因而也没有太多话可说。他并不讨厌沧羽,从来没有。
如今已继承父亲职责数百年之久的沧羽,也变得比他们初遇之时更加稳重,更加成熟。
“你来这儿干什么?这里很危险。而你本在很安全的地方。”
“安全?”沧羽笑了起来,
“你与清和残花同行甚久,难道不知有这样一句话么?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不论身在何处,危难当前,我总不该熟视无睹吧?”
“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太复杂了,连我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况且大约,这只算得上是人类的危难。你安心做你的一方之主,不会有事。”但愿。
沧羽从一开始的轻笑,变成了哈哈大笑。真是奇怪,分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他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
他仍穿着一袭无暇的白色长衣,与卯月君每次见到他时没什么不同。相较之下,算是他弟弟的卯月君的脸上,反倒多出点不知名的沧桑感来。
这总不该是妖与半妖的区别。
“你笑什么?”
“你知道么?外面有个孔雀的大妖怪也来了。我们两个,聊得十分投缘,只可惜时间着实有限。那么,他又为何不去当他的一方之主,反而做出与我相同的选择?”
“孔令北他怎么——”
“我当然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我们都知道。虽然距离是那么远,但,有人告诉我们。消息传播得很快,有人将信息从内部带了出来——百骸主希望妖怪之中有谁能设法解救你们,亲自寻到我这里。找到鸟妖的集团,的确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想必,身为蚀光阙的掌柜,这些消息他早就得到了风声。”
“什么消息?”卯月君仍没有反应过来,
“而且,我不明白。且不论你们,为何妖怪们愿意对人类伸出援助之手?大多数妖怪都遭到人类的迫害,或是人类的迫害者。还一部分,只是迫于生存的压力融入人类,对人类没什么喜爱。与半妖或人类有亲近的感情,这样的妖怪,在我有生之年也不曾见过几个。”
“没错。所以大部分妖怪,都只是觉得这场混乱十分有趣罢了。我们亲眼见证人类如何在邪见的影响下走向疯狂很多妖怪盼着人类在这场浩劫中衰退,回到深山,回到洞穴中去,与妖交换立场。即使如此,仍有不少妖怪选择对施掌柜伸出援手。这并不是因为我们曾蒙受他的恩情,而是——只要够聪明,就该做出这种选择。”卯月君何尝不是
“聪明”者中的一员。他很清楚沧羽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更清楚,大部分妖怪也只是因为
“不够聪明”才会擅自狂欢。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们就
“愚蠢”。他和沧羽,甚至被困在影障中的人们几乎都知道,这场浩劫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人
“太多了”——就连朽月君口中的那位大人都这样认为。可以说,不仅是人类,换成任何种群,其数量与密度超越了环境的承载极限,灾难势必会发生。
浩劫的形式多种多样,内部因资源抢夺引发的战争、无法维持群体生存所需的自然枯竭,甚至,十恶的诞生。
若将人类与妖怪的身份发生置换,恐怕过剩的妖怪也会引发可怖的事。
所以,
“聪明”的妖怪会选择最好的立场——尽管对于他们的身份而言,未必
“正确”。不管是单纯想要与人类争夺地盘的那些妖怪,还是通过百骸主对人类施以援手的妖怪,其本质都是利己的。
私欲并非是独属于人类的特性,但只有人类视其为缺陷,也就成了促成
“恶”的化身。
“可是,你们该如何帮助我们——帮助人类?”卯月君确实不明白,仅凭沧羽一人来到这里,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就算是他所管辖的族群来到这里,恐怕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只身一人。
但他同样清楚,沧羽不会做白白送死的事。也许,当真存在某种
“制胜的法宝”吧。
“百骸主让我带来这个。”沧羽灵巧地转指,手中的信物怦然一变,由一根翎毛破散成一大团洁白的羽绒。
羽绒在他两手间散落,一块漆黑的圆石便出现在他捧起的双手中。确切地说,是悬浮。
那些绒毛也并没有消失,而是在碰触到它表面的一瞬迅速碳化、蒸发,漆黑的粉末转瞬即逝。
很显然,从外观上就能判断出,这是某种禽鸟的蛋。这个蛋很大,单凭一只手是无法托起它的。
虽然轮廓是标准的蛋形椭圆,颜色却并不是白或米黄,而是泛着微光的乌色。
黝黑的上了墨似的表面,无数细密的金色光芒星星点点地闪耀着,即便它本身没有发生任何角度的错位。
就好像那些光芒的粉末有自己的意识,随着内部生命的呼吸而闪烁。即便没有触摸到它的外壳,卯月君也能感觉到一股蒸腾的热,想必这枚蛋的外部有着不容碰触的温度。
“你、你们是哪儿找到的?”卯月君是如此诧异,
“竟不止是传说”
“人间确有失落的金乌。金乌永生不寐,陷入休眠的便回归至卵的形式存在。只要设法促进它的孵化,便能破除青璃泽的结界。可能,也该说是青莲镇吧。”
“这也是百骸主的计谋?”
“正是。”他要让他们将三足金乌孵化出来实在是太疯狂了,卯月君甚至不敢设想后果。
但这恐怕是唯一可行的机会,毕竟世间仅此九位的三足金乌之一,就在他的眼前。
照耀而来的光芒有多强烈,背面的影子便有多深邃。若要真正破除影障,从内部点亮是唯一的办法。
用
“太阳”。卯月君试着伸出双手,微弱的灵力倾泻而出。他感到这部分力量确实被漆黑的蛋吸纳,可实在是杯水车薪。
于是他加大力道,将更蓬勃的灵力注入其中。在沧羽捧起的双手上,这枚蛋离卯月君掌心最近的地方,渗出两块古怪的光斑。
随着更多的灵被导入卵壳,它的表面泛起明暗不定的光斑,或黑色的暗部,形似孔洞。
它看上去好像一块高温下的熔岩,时不时有金红色的珥状火舌泛起。但卯月君的精力快要到达极限了。
他稍一懈劲,整个蛋完全暗淡下来,甚至因刚才的明亮在此刻显得更漆黑。
沧羽露出抱歉的神色,说道:“并非我不愿相助,而是我们在此之前就做过尝试。即便倾尽举族之力,仍无法达成孵化它所需要的条件。但至少该让它被送到里面,兴许你们有其他办法。”
“我刚便想说,你不必亲自来”
“那你未必找得到我。”两人都沉默着,目光同时落到这泛着金色偏光的卵。
的确在接收灵力时,它发出了夺目的光亮,但要将影障完全驱散还远远不够。
没有更多人可以求助了,光是活着每个人已经用尽全力。这时候,沧羽脸上莫名的歉疚仿佛更深了些。
“抱歉,并没有派上太大用场。”
“不,怎么会?实际上,我可能还有个办法。只是”卯月君的表情有些复杂,并没有掩饰的必要。
在沧羽追问的目光下,他迟疑地说:“从清和残花那里我学到一套阵法。虽然这个阵本身是十分危险的,但只要稍加改写,便能起到很大的作用。”
“你要献祭身为无常的生命?”沧羽立刻看透了他。
“不要紧,走无常的生命是那样富裕。虽然她对此颇有微词,可是,若现在处于这个立场的是她自身,我相信她也会做出这个选择。”
“这是在影障内,谁也不能保证”
“可以的。否则,神无君、朽月君也不会战斗到此刻。其实我会想这穿透影障的,被源源不断地供给而来的生命力,就像去催化这颗蛋一样。而这些能自由往来的生命力,也与恶使的权能如此相似。或许,生命本身也是恶的一种吗?”
“”沧羽微微张口,但什么也没有说。
“就当是我的胡言乱语吧,我这就绘制法阵,还需要你搭把手才是。”沧羽看着他,神色有些许恍惚。
虽是如愿见到了别离许久的亲人,他却已与过去大不相同——各种层面上。
但,这也是好事,他已十分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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