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朱仪的话,张二爷认真的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他可不认为,天子迟迟不对军府动手,是怀了什么仁慈之心,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手中无人可用。
土木之役当中,的确是涌现了一批有才能的将领。
但是须知,这批将领,大多数也都是在战前就有官职在身的,真正要说是毫无背景人脉,靠着这么一次大战立下奇功,被拔擢起来的,寥寥无几。
更多的将领,本身就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和关系网,这种情况之下,各家勋贵,其实对他们是有相当大的影响力的。
所以真正要说完全是天子一手拔擢上来的人,尤其是能够充任军府的高阶官员的,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人而已。
然而问题就是……
英国公府手头上,也没有这么多可用的人啊!
到了公侯伯这一等次,个个都身负爵位,只要稍有才能,在军中历练一番,进入军府任职,或者领军镇守一方,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五大都督府,事务庞杂,官员诸多,自然不可能都是出身世家,更多的,是从军中拔擢出来的,有能力,有资历,有军功的中年将领。
这些将领或许是世职实授,或许是普通军户,在真正入军之后,往往会跟随由公侯伯充任的总兵官出征镇守,不断的累积资历军功,与此同时,也融入到勋贵这张庞大的关系网络当中,成为某个勋贵府邸的嫡系,随后在其支持下,进入军府任职。
这是最正常的流程,和文官一样,基本都需要一步步的往上走,没有足够的年头,能力也不足,忠心也不够。
现如今军府当中的英国公府嫡系,大多都是张辅在世时的老班底,说白了,他们都是经过十数年的积淀,才走到了这种地位。
可张輗如今看到的这些信件当中,有这些人当中的差不多一半,这帮人一下子全都砍掉,他想要补充上来,一时也没有那么多有资历,有能力的人手。
所以,最终的局面,必然是各方势力,都会趁此时机安插人手。
勋贵当中,固然都有交情,但是,交情归交情,利益归利益,有这种机会出现,他们绝对是不会放过的。
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朱仪的目的……
“国公爷这是在拿军府的职位,偿成国公府的人情啊!”
张輗的目光有些复杂,开口道。
到了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朱仪在打什么主意。
一次性拿下这么多的将领,军府当中必然空缺出来一批职位,而且是官职不低的职位。
在天子和英国公府都没有足够的人手填充的情况下,就只能由成国公府及其他一干勋贵提拔自己的亲信上台。
京城当中有这么多家勋贵,谁家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嫡系,再多的空缺,在这么多家勋贵的瓜分下,也是不够分的。
之前为了拿回成国公府的爵位,好几家勋贵都狠狠的出了一大批血,才换得了于谦在此事上没有阻挠。
虽然说,只有少部分是无偿献地,其余大多府邸都有户部的赎买银。
可对于勋贵府邸来说,他们不缺银子,可留着田产不知能生多少银子,所以说,这个人情,成国公府欠大了。
人情债最是难还,而对于勋贵世家来说,他们看重的东西寥寥无几,军府的权势,自然是其中之一。
所以,信件当中的这批人一旦被拿下,从朱仪的角度出发,他一定会竭力提拔各家府邸的人进入军府任职,以偿还当初各府助他之情。
但是,如果要从英国公府的角度出发,可不就是拿英国公府手里的职位,来偿还成国公府的人情……
闻听此言,朱仪终于抬眼,望着张輗,叹了口气道。
“二爷既然挑破了这层窗户纸,那小侄也不藏着掖着,您说的不错,此次空缺出来这么多的职位,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各府一同收获,二爷说小侄是在拿英国公府的势力还成国公府欠下的人情,倒也不错。”
“但是,二爷请想,这些人留在军府当中,便有用吗?他们既已对英国公府有了二心,必然不会安分,所以这些人留着,对英国公府来说,只有害处。”
“小侄的确存着从中得利的念头,但是,却并没有想要损害英国公府的意思,二爷若是觉得此举不妥,便当做今日小侄没有拿出过这些信件,一切照旧便是。”
“小侄保证,绝不会有任何的动作,更不会影响两府的关系。”
“只不过……”
接下来的话,朱仪没说,但是,其实也不用说。
两人刚刚的对话,已经十分明白了。
要是不这么做,当然,明面上仍然维持着军府的平静,但是一则,张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二则,这帮人看穿了英国公府外强中干,以后只会更加肆无忌惮,到时候英国公府还是会不可避免的衰落下去,再有便是,天子那头,也不会一直没有动作,无非早晚而已。
所以哪怕不愿意,但是张輗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朱仪说的办法,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
至少,英国公府如果将此事做成了,可以在军府当中重新立威,让宵小之辈不敢随意窥探,而且,虽然会损失一大部分的势力,但是,重整旗鼓之下,却可以保证剩下的人,都是牢牢握在手中的。
当然,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可避免的,那就是,英国公府在军府当中的话语权,必然会被大大削弱,自此之后,再想要掌握军府的大权,只怕就难了……
眼瞧着张輗眉头紧皱,迟迟拿不定主意,朱仪想了想,又开口道。
“二爷,你我两府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小侄从未想过,要抢英国公府的风头,只不过,现如今的局面,想要毫不付出代价,的确是不可能的。”
“如果说,二爷实在不放心的话,小侄倒是有两个主意,二爷或许可以考量一下。”
“什么主意?”
张輗此刻心中纠结的很,口气也烦躁不已,说出来的话,自然也就没什么好气。
但是朱仪却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道。
“此次军府当中腾出来的职位,无论是哪一方,都不可能完全吃的下去,英国公府也不行,毕竟,这些人当中有不少都是三品,四品的大员,所以,并非人人都可以上的。”
“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二爷可以尽量举荐一些,并无根基可能力出众的将领进入军府,这些人受了英国公府恩德,日后自然感念,日积月累之下,自然能慢慢被英国公府所接受。”
应该说,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是,张輗也不是那么好哄骗的,他轻哼一声,皱眉说道。
“哼,这些人既然无根无基,那么英国公府会拉拢他们,其他各府自然也会拉拢,他们凭什么会归在英国公府门下?”
不过,朱仪却仍旧不慌不忙,继续道。
“二爷莫急,这只是第一点,第二点才是关键!”
“如二爷所说,这些人进了军府,会被各方拉拢,想要让他们依附于英国公府,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意识到,军府到底是谁在做主!”
这话一出,张輗的脸更黑了。
他要是能做得了军府的主,还用在这苦恼吗?
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见此状况,朱仪倒是微微一笑,道。
“二爷忘了,前些日子,小侄便向二爷承诺过,这段时间,便会寻找机会,举荐二爷接替任礼,成为军府都督!”
闻听此言,张輗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动,问道。
“你的意思是……”
含笑望着张輗,朱仪继续道。
“小侄既然要做,那么自然不会做无用功,既然要举荐,那么,自然要替二爷扫清障碍,助二爷拿到官位,否则,不是白折腾一场吗?”
看到张輗终于意动的眼神,朱仪更进一步,耐心解释道。
“如今军府都督虚悬未定,最重要的原因,其实还是天子手中没有合适的人选,想要担任军府都督,既需要天子点头,又需要朝臣们不太过反对,还需要能够服众。”
“上次二爷助小侄拿回爵位时,用各家的田土交好了于少保和沉尚书,但是,这最多只能让他们在此事上不插手干预,但是,想要让他们帮忙,却十分困难。”
“所以,如若小侄贸然举荐,那么事情有大概率很难办成。”
“但是,二爷要是为了整饬军屯,甘愿主动为朝廷分忧,毅然清理门户,并且,不揽权势,痛快的将军府的职位交给各府争夺。”
“那么,无论最终结果如何,至少,朝中大臣能够看到二爷的大局为重,天子得了好处,自然也不好毫无表示。”
“到时,只需一份奏本递上,二爷执掌军府,自然是指日可待。”
“军府到了二爷的手里,想要拉拢这些没有背景的新提拔上来的官员,自然是手到擒来,不是吗?”
张輗皱着眉头,望着朱仪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已经尽量的高看朱仪了,但是没想到,对方想的,还要比他更加长远。
如果说,真的要按朱仪所说的,能够做到的话,那么,便可算得上是一个各方得利的局面。
天子收拾了一批阻碍整饬军屯的将领,又顺手在军府中塞进了人手,成国公府则还了人情,又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各家勋贵也得了好处,在军府当中有更多属于自己的嫡系,至于英国公府,虽然有所损失,但是若是真的能够让张輗执掌军府,也算是值得。
虽然心中仍然觉得有哪不对,但张輗不得不承认,他心动了,只不过……
“国公爷说的倒是有理,可太上皇那边……”
说到底,对于太上皇的性子,张輗还是有些担心,要是因此惹怒了太上皇,那么就算他执掌了军府,日后夹在太上皇和天子中间,日子也不会好过。
当初他就是因为没有顾及到宫中圣母的情绪,才给了任礼这个小人可乘之机,这种教训,有一次就够了,张二爷可不想重蹈覆辙。
对于这个问题,朱仪显然也感觉有些棘手,沉吟片刻之后,他方才开口道。
“此事的确不好办,不过,太上皇乃是重情之人,这件事情若是由我等去说,恐怕他老人家不好接受,但是不要紧,过两日小侄进宫一趟,对圣母陈明缘由,有圣母再去劝告太上皇,想必定能让太上皇解开心结。”
“这能行吗?”
张輗还有些犹豫,但是,看到朱仪坚定的目光,再想到信件中这帮吃里扒外的混蛋,他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道。
“如此,就劳烦国公爷了!”
朱仪矜持的点了点头,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旋即,他又开口道。
“这件事情交给小侄来办,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二爷帮忙。”
“什么事?”
张輗疑惑的问道。
朱仪道:“军府一事,毕竟是大事,所以,不仅需要各府勋贵帮忙,还需要文臣当中有人出面附和,成国公府虽然有些人脉,但是,都分量不够,如今唯一能在朝堂上说话有用的,就只有朱阁老。”
“但是,二爷也知道,因着上次小侄和徐有贞的冲突,他一直对小侄颇有微词,所以,这件事怕是还要二爷出面。”
闻听此言,张輗沉默了片刻,随后道。
“老夫去跟他商谈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上次复爵之事,他便不情不愿的,而且,当时我等承诺了他,要办成那件事,可如今迟迟没有动手,再去找他帮忙,只怕不大容易。”
朱仪却道:“此事不难,二爷只需对他说,只要他肯帮忙,那么上次承诺他的事情,小侄立刻去办,一切就按照朱阁老的意思来做,如此,二爷可有把握否?”
“老夫尽力一试吧!”
张輗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情本质上,还是为他英国公府出力,所以,自然是当仁不让,答应了下来。
于是,二人就这么商定之后,朱仪便离开了英国公府,不过,从英国公府出来之后,上了马车,朱仪却并没有直接回成国公府,而是命马车在一个拐角处停下,随后,带着清风上了另一架不起眼的马车,让原本的马车继续驶回成国公府,他则是吩咐车夫道。
“去都督同知武兴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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