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正文]
第9节第九章
我努力还原当时的场景。
2010年12月26日,下午,天很阴,空气湿冷。我听着老歌,《我是一片雪花天上来》。透过户籍室南面的玻璃窗,我可以看到肃杀的旷野,暮色低垂,让人无法分清楚此时是黎明还是黄昏。我分明记得南方天空的边际泛起黛青色,云有层次感,色调鲜明,这在隆冬时节非常少见。不远处一排光秃笔直的白杨树直刺苍穹。我还揣摩出一个贴洽的比喻:天地如混沌未开的少女,她以白杨树为眼线笔,薄施粉黛,描摹日与夜的边界。
一辆黑色越野车缓缓开进小院。
我不为所动,继续听音乐,男高音嘹亮:我像一朵雪花天上来/总想飘进你的情怀/可是你的心扉紧锁不开/让我在外孤独徘徊……
当郝刚笑吟吟地出现在我面前,喊出我的名字,封存脑海的记忆被突然唤醒,我来不及反应,只是愣愣望向他。
我诧异,我惊喜交加,我大踏步走上去给他一个熊抱。
他的身体微凉,站在他身边的两个人陌生。我浑然不觉,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热情。我拿出平时舍不得抽的好烟,给他们每人沏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
我嘘寒问暖,鞍前马后。
后来,郝刚说明来意,我带他们来到办公室,然后小刘又带我们去了档案室。
等一下,我停止追忆。我突然意识到,那天他们来的时候天快黑了,我在户籍室发呆,小刘在办公室接电话,偌大的派出所空空荡荡,只剩下我跟小刘两个人。
郝刚来的真是时候。
我继续追忆。
郝刚执意就近吃顿便饭。
饭馆的灯光不亮,有点昏黄,不过这足以让我看清楚。
你一定有这样的经历: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在你脑海里印象最深的其实就是临别时的情景,这叫”近因效应”。
郝刚变化不大,甚至可以说非常年轻。我的记忆一下子就穿越到我离开学校前几天那个飘雪的晚上,我们两个人在小饭馆喝酒(后来我查阅了天气,12月26日确实没有下雪。无雪的冬天毫无诗意,我对雪过分的憧憬导致思觉失调,而郝刚恰逢其时的到来让情景交融,致使我记忆出现了偏差)。
现在我琢磨起来才觉得奇怪:一个从事刑侦工作多年的警察,血雨腥风,脸上怎么会不留下一点痕迹?
郝刚的胃口不好,吃饭不多。
郝刚没喝白酒,只喝了点啤酒。上学时,他的酒量可不这样。
郝刚的话不多,一开始他基本上是听我说。我说到周新宇,我的情敌,他后来如愿抱得美人归,郝刚微笑不语;我说到李涛,我和陈怡香老师闹”绯闻”的始作俑者,他微笑不语;我询问陈老师的下落,他微怔一下,接着才说好人一定有好运。
随行的两个人,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他们的模样,或者说他们当时就没有给我留下多深的印象。他们的脸上似乎缺点儿什么,是精、气、神吗?起码是缺少容易让我记住的表情特征。我给那两个人倒酒,夹菜,职业病似的询问他们的姓名,年龄,家庭。我不胜酒力,一杯白酒进肚就开始忘形,信口胡说。我说郝刚是我好哥们儿,没架子,我说你们哥俩好比他的哼哈二将。
哼哈二将?我心头一凛。对,那两个人长得很像,因为表情僵硬,所以特别像!他们很少说话,就像神话里的哼哈二将,默默守在郝刚身边……
后来,我探问张福根案件,郝刚话才渐多,先是试探,然后话锋急转。
他否定自燃现象,直戳案件疑点。他将犯罪学运用地淋漓尽致,瞬间把自燃现场变成凶杀现场。案情被他推理地无懈可击,关键是事实清楚,北京警方已经控制住”张福根”。既然如此,那些因定性自杀而存在的疑点都可以见鬼去了,我也没理由坚持,接受血淋淋的现实吧。
可是我真傻,都没有理由了还坚持张福根没有杀人,坚持他是清白的,坚持郝刚会传来好消息。我固执地以为:张福根只是涉嫌经济问题,他没有理由走到非要以杀人毁尸来掩盖罪行这一步。当他举起刀,人性扭曲,变得比动物更凶残。人怎么能比动物更凶残?既然自杀与凶杀都存在疑点,我们怎能以扭曲人性为代价判定是凶杀呢?
那时候,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那时候,我无法掩饰内心的失落。
再后来,他们乘着夜色走了。
他们悄悄来,悄悄走,就象一幕黑白无声的电影。我看着窗外深邃的暗夜,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他们不正常啊,难道……
我使劲摇着头,堵住那个思路,尝试给这些疑点找到现实的解释。
郝刚的身体微凉?数九寒天,他舟车辗转,凉很正常。
郝刚很年轻?有的人天生娃娃脸,也正常。
哼哈二将呢?人家内敛,话痨才不适合刑侦工作,而模样相仿的人太多了,即使是双胞胎也正常。
郝刚为什么谎称张福根杀人呢?上学时他坚持人性恶,而我坚持人性善,他说在利与害面前人性可以轻易扭曲,还批评我无视人的阴暗面不利于职业素质养成,会纵容罪恶。也许,经过多年的刑侦工作他慢慢意识到,很多时候以扭曲人性为前提推理出的案情会距离真相甚远。他似乎在考验我,看我过了这么多年是否初衷不改……
我给我的疑点都找到了现实的解释,似乎还都说得过去。
“都正常?”我问自己。
“对,都正常。”我回答自己。
“可是,郝刚那时候已经死了!”我痛苦不堪。
“这不正常,这不正常!”我颓丧,绝望。
我严密地推理至此轰然瓦解。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头被蒙上眼睛的驴子,绕着磨盘不停地走啊走,一圈接一圈,起点接终点。
一切推倒,重来。
我绞尽脑汁,冥思苦想。我想到郝刚的生,我想到郝刚的死,我想到头痛欲裂,我想到死去活来。
死去活来?我脑海里灵光一现!除了生、死,还有第三种选择吗?比如说死而复生。如果郝刚死而复生了,那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这太荒诞了,这可不是恐怖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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