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种选择 10.第十章

    [第1章正文]

    第10节第十章

    我写恐怖故事，死亡是我涉及最多的题材，我曾经拿死而复生做文章忽悠了不少人。

    一个人死了，在我的笔下又回归公众视野，他的外表无异于常人，却拥有神奇的力量，够震撼刺激吧？在故事里，我藐视生命法则，让善良的人涅槃重生，把邪恶的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我拿捏命运定夺生死，是绝对的主宰者。

    其实死而复生怎么可能？这无非是我异想天开，来迎合读者秦始皇式的长生不老情结罢了。异想天开的后果直接导致我不能自圆其说，最后只能借路宗教，或者我干脆把谜题推卸给幻觉、梦、甚至无辜的外星人。

    有一次，小静说：”东哥，虽然你的故事离奇，但是总让人感觉不信服，只能当瞎话看。真希望在你的故事中，我能看到特别的，不一样的答案。”

    特别的，不一样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渐渐地，我厌倦了胡编乱造，在现实的生死疲劳与不朽渴望间挣扎，脑子里慢慢生出一连串的疑问：生命是什么？死亡是结束吗？生命是圆满的吗？有死亡在前方等我的人生，算圆满吗？

    这些日子的遭遇更让我反省，我打定主意不再写恐怖故事了。我本身都不理解死亡，又有什么理由去误导别人？

    这不过是变相的恶作剧。

    死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每个人，不管穷富美丑，都要死亡。我们走过广袤的大地，经历世间沧桑，卑微荣耀，亦步亦趋走进黑暗的坟墓，再见爱人，再见理想。更有甚者，有些死亡突如其来，生命瞬间消失。

    还有比这更恐怖的吗？

    于是人们互相鼓励说，好好活着吧，因为我们会死很久很久。

    很久很久，不就意味着人死如灯灭，我们只有死路一条吗？

    死路一条，这真让人绝望！问题来了：一个被绝望想法占据的人会理性思考吗？我敢打赌不会，他的内心只会扭曲，所做所为也一定不是明智的，在此心境下又何谈好好活着呢？好好活着不过是及时行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厌恶绝望，喜欢希望，希望死亡不是终结，希望生命有圆满的归宿。可是生命有归宿吗？我不知道，我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就连最智慧的叔本华也摇头叹气说，死亡是困扰每种哲学的源头。

    假如，我可以活着求证死亡的奥秘，那该多好！

    我想说一下自己最早接触过的死亡。

    那年我6岁，村子里一个媳妇不孝顺，逼得婆婆上吊死了。

    我还记得送葬时的场景：大红棺材，绿衣纸人，鸡毛毯子似的哭丧棒，九莲灯在风中飘。活的连嚎带叫，死的一动不动，吹吹打打，乱乱哄哄。

    这是我初涉人世第一次接触死亡，小小年纪听觉视觉都倍受冲击，很不安。

    晚上，我爸不知道哪根儿筋抽风，他问我：“东子，活着有意思吗？”

    我说：“没意思。”

    爸爸惊讶，忙问：“为啥？”

    我说：“人活着也得死了额。”

    我语惊四座，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该说什么。

    我问：“人死了去哪儿？”

    奶奶接过话茬儿：“人死了变僵尸，那老太太一会儿就变僵尸掐死她的刁媳妇，完了去阴间做鬼……”

    奶奶边说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妈一眼。

    我很害怕。

    爷爷打断奶奶的话：“你奶瞎说呢，狗儿别信。人死了就去天堂，那儿快快乐乐，天天吃大屎撅儿。”

    大屎撅儿是我给自己最爱吃的寥花起的名字，很形象。

    我高兴了。

    爷爷已经走了很多年，直到今天我还记得，日落西山红霞满天时，参加过援朝战争的爷爷会吹起冲锋号，号声嘹亮，在村庄的上空久久回荡。

    我时常怀念爷爷，永远忘不掉他给我的疼爱。

    他会去天堂吗？我十岁时，奶奶死了。虽然奶奶没有变僵尸，但是她诈尸了。

    诈尸发生在日落时分，忙碌一天的人们正聚集在屋子里吃饭，空荡荡的灵棚里只剩下一口大红棺材，里面躺着奶奶。那时候没有尸检医生，也没有实行火化，人死后就放在家里撂一天，有的撂三天，然后整尸下葬。

    我对奶奶的感情远没有爷爷深，奶奶擅长讲瞎话儿，给我的童年蒙上了阴影。她讲过一个臊狗叼小孩儿的故事，经常在我不听话的时候，那只臊狗就从奶奶嘴里蹦出来，吓得我大气不敢出。

    我独自走到屋子门口，心事重重地看着那口大红棺材。它体形高大，颜色触目惊心，不知道奶奶躺在里面舒不舒服。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摸了摸摆在一旁的棺材盖，上面的油漆刚涂完不久，感觉有点儿黏。我用了用力，棺材盖又厚又沉，一个人根本搬不动。我见过盖棺材盖的，几个大人合力才能抬起来，棺材合体后很象一艘乘风破浪的帆船。盖棺要等到奶奶出殡，现在还不是时候。

    棺材里面安静极了，一时间我怀疑奶奶是不是真躺在里面。于是，我掂起脚尖，扒着棺材板往里瞅。

    我往里瞅奶奶，奶奶往外瞅我。

    我擦擦眼睛，以为自己眼花。这时候奶奶已经晃晃悠悠坐起来。

    “狗儿啊，我咋进棺材了？”奶奶说话软绵绵的。

    我担心奶奶变僵尸，蹬蹬跑回屋报告。

    其实奶奶是假死，她没有咽下最后一口气，而是在胸口憋着呢，经过一段时间调息，又慢慢缓了过来。

    奶奶死去活来在我们村的死亡史上尚属首次，人们都说她积了阴德。

    奶奶又活了一年才寿终正寝。

    积了阴德的奶奶，会去阴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