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心结 第31章镜花水月

    真儿回头望着美延，美延脸上的表情早在她预料之中。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让他清理一下自己的思路，才接着说道：“原来公主并没有按照景将军的安排去蜀地，而是在一个客栈中甩掉蔡广独自去了南方。她用了三年时间游历了大江南北的名山大川，让月色洗她，阳光暖她；让她在回首行事时，心已清净祥和，可以笑看风起云涌，人间变迁。也许是太过辛苦，在回到中原后，她病倒在一家客栈里，休养了好长时间。在那里她遇到一个叫魏裕民的男子，我想当时魏裕民一定看出她是女扮男装，被她的绝代风华所倾倒，所以极力邀请她去荆园；因为荆园当时已是名闻全国，所以公主也就欣然前往。在荆园她遇到荆园掌门清空子，老人家从来没有问过她的身世，却把她收为寄名弟子；在荆园她更遇到她大磨难大创痕之后的慰藉。她实现了她的诺言，在民间生根发芽，而且开花结果。”

    “你就是那果实？”美延不想面对，也无需证明，但必须问出。

    真儿点头，她微笑着，这笑容的确是用来掩饰心痛的。“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能也不可以给你任何承诺。”

    美延望着她，许多不明的往事现在都一一明了。就是在寻找自己的心迷之路上，也因为有了她才变得如此顺利。但现在这已不是幸运！如果可以选择他宁可她真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人家的女儿，没有一点背景，没有任何悬念，要他为她操心，要他为她安顿，要他来帮衬她，要他来保护她。如果现在有谁可以让他们成为世俗中的匹夫匹妇，他要什么他给什么。但事实好像只能完满在一瞬间，其他的日子就如一月中的月亮，大多时都是缺了角，更有没有月亮的日子。

    就是昙花也有一现之时，我们只有这一生，难道就这样看着两岸草长莺飞、姹紫嫣红，却对着恒流在两人之间莽莽苍苍的河水空悲叹呢？下注赌一把，不要让过去的分离轮回上演。

    他收起一脸复杂的表情，换上一个亲和的笑容，“多少年了，你以为自己还有那么大能量还能掀起风浪？”

    “我也希望没有，可我走进你们家，你们就如同山摇地动一般！”真儿无奈地看着美延，她现在说得全是事实。

    “怎么会？”美延的口气并不坚定。

    “景夫人是命妇，更与先皇后交好，当年是见过我母亲的。我和妹妹比起来更像母亲，连父亲都常常讲我一天比一天更有母亲的神韵。我想当年的秘密，景将军一定告诉过景夫人。所以从她见到我第一天起，她就有几份忐忑。我们新婚第二天去拜见景将军时，我特意化了宫廷玉妆，当时你还蛮不高兴的，觉得我艳俗得很。可就是如此浓烈的妆容，也还是让景将军发现了问题。也许是欲盖弥彰吧，将军和夫人商量了几天后，就一同来找我了。”

    “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美延故作镇定的样子一扫而光。

    “当然不能让你知道。这种事情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份危险，而且你知道了，对你并无好处。”真儿一如既往、平静地说道，“他们开诚布公，我也没有隐瞒。我们谈了很多，从我母亲谈到你哥哥，还有你。你长大了，他们想栓住也难；他们知道你要利用我的打算，这正是他们求之不得的。”

    “为什么？他们一直把我当小孩子养的。”现在揭开的东西越来越多。

    “景将军虽然多年称病不起，但只要景家有一人在，就无法摆脱朝廷各派之间的纷争。其实你已在不知不觉中卷入其中，别人早把你当少壮派的一员。以景将军的敏感，早判断出少壮派不会成事，而作为少壮派的核心人物，静轩的父亲却很是看好你，更希望你能和静轩成亲。而这个人的祖上与景家却是多有摩擦。正如我们所探究出的，当年军饷一案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虽然当时景将军与夫人并不完全了解这些，但要你与他们结成同盟，却是与你大大不利。为保你安全，景家才会千里选亲，以还愿为借口，找了个门户不当的秀蝶。而为了不再让他们与你有更多的纠缠，他们顺水推舟，让你我出行。但他们也有担心，怕我们一路同行会日久生情。我当时就答应他们要帮你完成心愿，也答应他们决不会再回到景家来。”

    “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是一个人的事，还是你们几个人的事？你们想过我的感受吗？”美延突然激动起来，一跃而起，来回走动着，脸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原来从出家门到现在我都是一个傻子！”

    “干嘛这么激动吗？大家都是为你好！”

    “为我好？这是为我好？给我一个希望，让我向着这个目标一路千辛万苦走下来，到头来却说那只不过是一个幻像！而你们早就知道，但就这么看这我走下去，越陷越深，无力自拔！”美延的声音越来越高。

    “从小我随父亲走南闯北，早养成了豁达自负甚至是不羁的个性！当我知道自己母亲的身世后，我觉得自己更多了一份韧性！在面对你父母时，我很自信，觉得至少可以掌控我自己。但这一路走来，无论是夏日炎炎，还是朔风割面；无论是身陷险地，还是绝处逢生；我们不离不弃，多少次不经意间，你我真情流露，情愫早在我心中生根发芽！你痛苦，难道我就没有挣扎吗？每个夜里，你都在我的梦里，我们相依相携；可睁开眼睛，一切都回到现实，分离是不可回避的真实！”

    美延望着真儿，这几句话虽是简简单单，却是她第一次这样直白地表达！第一次知道她深藏在心中难舍的爱意！他的心又甜又苦，但却不能去触碰，一碰就是锥心的疼痛！难道就让这美好还没有开始就消失在岁月的痕迹里？因为昨日前辈的苦愁，就让今日的我们不得不去补赎？

    “我不要！”美延突然大声喊道，就算是逃避，就算是不负责任，就算是心怀内疚，也要抓住眼前的真实！“办法总会有的，当年丽阳公主在如此逆境中都可以安然脱身，那今天的我们更有能力开辟自己的天地！”

    “呆子，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她起身想去拉他的手，手伸到半路停了下来，犹豫着不知是伸还是收。美延却就势劫住，把那小手紧紧握在自己手心里，眼睛痴痴望着她。“我就是傻子！我就是不要你走！当年我们成亲时，我有多么的心不甘，情不愿，那时我的心里有个女子，我想你是知道的。在家族的责任面前，我没有反抗也没有宣泄，我选择了接受。现在我才明白，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懂得什么是感情！仅仅是想完成一个心愿，就让我忘记了她的娇美，剪断丝丝缕缕的挂牵。现在看来，我与她只是少年人互相欣赏，是少年怀春时，走过得一段路程而已。但对于你确是不同，当你的身影在不经意间撞进我的心灵时，就已被我小心的收藏，静静地培育，现在已是绿叶成荫、馥郁挺秀。我早就告诉过自己，既然钟情于她，我就不怕袭来的寒风冷雨，再难也要让她繁花似锦、生机勃勃，因为她早就融进我的身体里，她就是我的青春年华。可是现在，她要自己从我心上连根拔走，她的根植得那么深，在她拔起时，我的心还能完整，还能再有跳动的激情吗？心死了，就留下一个活动的躯体，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春夏秋冬，只有在回想你的笑靥时，才会飘进一个奇异的梦境中，但醒来呢？又是无止境的起伏难平寸断肝肠！你就这么狠心？就这么看着我做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一天天走下去，屏绝人事，以死自比？”

    切动心脾的激情随着血液的奔腾，冲击着真儿的每一寸肌肤，却没有一滴泪有涌出的欲望。自己站在旋涡边上，对一切已是无能为力，牵强地走下去，不但伤害了别人，也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那你能安置得了我吗？你不可能让我天天躺在家里装病人，就算我不出门，难道别人就不能指着看我的名义来府里吗？我能被景夫人看穿，迟早也会被别人看穿！到时候不要说你和你的家人，就是多年前的参与者也别想逃出生天！现在京城是什么形势你也清楚，太子病得古怪，几位王爷不是自保，就是蠢蠢欲动，那各位大臣们有几人是真正为江山社稷着想的？这时候如果事发，不要说隔岸观火、落井下石的人，就是站出来明火执仗的人也不在少数；更有阴谋诡计之人，就势而动，那时本已被藩镇割据弄得头昏脑胀的朝廷，又当如何啊？就是不想他们，也想想一路上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藩镇间的冲突尚且如此祸害，如果发生兵变，你我不是千古罪人吗？”

    这些道理美延当然明白，牵一发而动全身，现在的京城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有可能是一片腥风血雨！但要放下手中的挚爱又谈何容易！人世间有几人能在一生中找到这种绝对而纯粹的爱情？这时如果自己按部就班走下去，她的离开，除了心痛到无法承受，更不要奢求再想回头去找寻来时的路程！“我也不回去，我们就做一对民间夫妻，逍遥于山水间。”

    为什么命运在二十年后又会重演？为什么在知道不可以时，还让自己陷下去？为什么上苍不把她命中的真爱化作一个民间的普通男子？真儿苦笑一声，“当年你肯放下身段来俯就于我，正是因为你是景家的顶梁柱，是长辈们的希望和家族复兴的寄托。他们要你在风云莫测的政治斗争中韬光养晦！几十年才苦心经营起的家族，如何能让他从此走向颓废？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

    美延无奈地抻了抻嘴角，他记得当时与母亲和真儿第一次长谈时，自己对真儿口中所说的“宿命”是多么不屑一顾；而今，他却在兜兜转转后，也转进了“宿命”的口袋，而那袋子口已被扎得紧紧的，连一丝光也透不进来。美延把真儿揽在怀中，双唇贴在她的柔丝上，轻声说道：“我不要你走，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你在一起。”

    真儿把头紧依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腰，她明白他只是嘴硬而已。“我也想，要是这样一辈子多好！可我们如果这么自私，那到头来身边也只有空空的背囊和残缺的梦想了。”

    美延把她拥得更紧，一言不发。其实在他的脑海中这一刻已是空白。久久，他在捧起她的小脸，轻声说：“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

    什么都可以放下，但责任不可以！在真儿的身世现前时，美延很清楚最后的结局，但他依然想作困兽斗，想从中找出一个出口，好看到一个奇迹。可用尽力量，也只是漆黑一片。既然无望，又何必让旧梦缠绕在她的心上，日日夜夜去咀嚼相思和哀愁，让心灵在杂乱无章中比容颜更快得老去。爱她，就是要她幸福，要她在红颜老去时，心却升华成一颗光芒永灿的星！“好好去生活，好好去把握；把心上的重担卸下来，让自己去恢复元气，慢慢地忘了我，开始一段全新的生活。”美延说得好平静，似乎是在讲别人的事情。

    忘记又谈何容易！洒脱如母亲，依然在自己的名字中留下不舍的记忆；但决绝的话还得讲。“我会好好生活，一定会！但这一切我不能也不可以忘记，”真儿依旧把头贴着他的胸，伴着他心动的韵律，说道，“我会把他们小心地收藏起来，在我心里有一条别人都不知道的小路，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那里徜徉。你呢，我希望你也一样，好好担起自己的责任，好好走过以后的路程！至于其他，那就随缘好啦！”

    再动听的言语都成了多余的，俩人就这样相依着，久久、久久地站立……

    天，蓝得像闪光的绸缎；云，白得如天鹅的翅膀；风，柔得似拂面的轻纱；眼着的溪流，更是欢快地唱着清脆的小调，只是溪上隐约中升起的雾气，似一片化不开的忧伤，搅碎了这美丽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