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解心结 第30章驿站惊魂

    如果这行程永远也没有终点该有多好啊!在颠簸前进的乘舆里,丽阳常常这样想。

    想用尽一生的缘份与情感,去与一个人相遇,那会是怎样的一种钟情?谁也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迅速,就在那么一个与平日没有一点不同的一天里,他们擦身而过,自己低头从车辇上看他,他也正微抬着眼看着自己,只是这一瞬间,那个从前在怡哥哥身边的小哥哥,突然就点亮了自己的眼与魂,通体一下子温暖起来,从没有过的娇羞也爬上了脸庞,整个人都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那从身体里迸射而出的热烈之光是如此耀眼,光亮得让自己都无法正视,只能一个人躲在帘幕后意乱神迷。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去传递默契,只要余光在彼此身上轻轻闪过,就能读懂对方灿烂的心事。多美丽啊,如清泉从山涧中迸出,清纯甘甜,没有一丝杂质。日子伫立在眼前,从深深的心底深处似乎已传来隐约的鼓乐之声;却不想在听清之后,才发现那只是窗外离散的鸳鸯在远处发出的哀鸣。而两人心中只剩下一份化不开的惆怅,坐在溪头的两岸,错过这一生的情缘。

    “有刺客——”嘈杂声与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公主的回忆,几名侍从不由分说冲进驿站中公主的房间,剑拔弩张、气势逼人。

    “怎么回事?”公主知道他们是为了保护自己,但这种硬闯多少使她有些不悦。

    门帘一掀,郑尚侠第一次这么近地站在她面前。“启禀公主殿下,外面有军兵发现两个黑影,为了公主的安全,臣等贸然闯入还请公主恕罪。”

    这里是北出塞外最后一个驿站,因为当年太宗高宗等帝王都曾在边关御驾亲征,也因为皇帝和太后的吩咐,驿站为公主的到来早已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所以这里的环境也算合乎身份。只是再过一两天,公主的车队就要走出大唐境内,人们心中不免有些惆怅失落,再加上连日来鞍马劳顿,他们一时有些疏漏也是有的。不过这刺客一说却让人有些不解,她一个出塞的公主,早已不在权力中心,什么人还要对她不利呢?

    “人呢?”公主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只是低低一问就透出几份柔情。

    “臣等无能,还在搜找。”郑尚侠却中规中矩。

    “别是有人看花眼了吧。”公主忽然很感谢这两个黑影,无论他们有什么目的,却让她与他能有机会这么近地看到对方。

    郑尚侠何尝不想与公主再多看一眼,再多说几句,但现在不是时候。“公主殿下,军士中有人与那两人已交过手,这几个军士都是臣的亲信,还请公主殿下多多包涵,在没有抓到这两个人时,他们必须守在这里。”

    丽阳公主心内五味杂陈,他的语气里全是臣子对主子的忠诚。“知道啦,那……”公主停顿了一下,她的身份不允许她再有更多的言语。“郑将军,你们多加小心。”

    郑尚侠拱手告退,喉结却不自主地上下蠕动了几下,似在千言万语压在里面。

    这个细小的动作并没有逃过公主的眼睛,她转身向内屋走去,不让别人看到涌上眼眶的泪水。

    沈嬷嬷站在一边只能在心里叹息,她没有跟上公主,因为她明白现在公主只需要自己一个人独处。

    只一会儿工夫,就有小校来报,说已拿住一名刺客,只是此人乖戾得很,把刀架在自己脖颈上,非要见公主不可。公主听后心中一动,她看了沈嬷嬷一眼,沈嬷嬷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带进来吧。”公主吩咐道。

    两名军士前行进入,都是刀剑出鞘,中间一个黑衣身影用刀顶着自己的脖颈,后面是郑尚侠与一位副将。听着外面纷乱喧嚣之声,想来景将军还在搜索另一名刺客。

    黑衣人进得门来,直望向公主,她身量不高,也不强壮,黑衣黑裤,连头面都用黑纱所蒙,只是两只黑黢黢的大眼睛露在外面。这双眼睛公主看了十来年,熟悉得就像是自己的眼睛。也只有这双眼睛的主人才会如此执拗任性,不计后果做出这样的事来。

    公主不由摇了摇头,对郑尚侠说:“这是何方神圣?来我这里行刺?让她留下,我要单独审审她,你们都下去吧。还有,外面的刺客要慢慢的好好的找。”

    此言一出,军士们个个大吃一惊,只有郑尚侠把眉头轻蹙了一下,就一挥手,喝着还有些傻愣的军士们出去了。

    知己理当如此。公主望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心中不知是苦是甜。

    “你这个死丫头冒冒失失闯进来真是不要命啦!”沈嬷嬷声音不高,却是咬牙说道,“有你这么胡闹的吗?”

    那刺客已收起短刀,把头上的面纱也摘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倒在丽阳公主面前,一边抽泣一边唤了声:“公主殿下!”

    丽阳把她扶了起来,叹了口气说道:“你这傻丫头,又千里迢迢跟过来做什么,难道一点都不知道我的心吗?”

    来人正是公主的贴身侍女珍珠。

    珍珠也顾不得君臣之礼,拉着公主的手说道:“公主只想公主的心,公主有没有想过奴婢的心?公主为了奴婢们想,奴婢们如何能不为公主想。”

    “你为公主想,就是这样来这儿搅个人仰马翻不成?”沈嬷嬷也不知自己是生气还是着急。

    “我为公主想,自然有为公主想的方法。公主您信吗?”珍珠收起眼泪看着丽阳,竟现出一份快乐的神采。

    公主并没有接他的话题,只是把她拉进内室坐到桌边,亲自给她倒了杯茶,“来,你先坐下,喝口水,然后把你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珍珠真是渴极了,一口气喝了三杯,才摸了把嘴说道:“走出宫了还这么多规矩,用个茶碗还是这么小巧。”

    “问你话呢,说正经的。”沈嬷嬷在一边催促道。

    “嗯,”珍珠答应一声说道,“公主走的那天我也混出了宫,一路快马加鞭走到了你们前面。”

    “你?”公主微笑着,“是你们吧。”

    “真的就我一个人!”

    “翡翠和沈峰没有参与?”

    “他们只是帮我出宫,他们一点也不知道我的计划。”珍珠甚至有些得意。

    “计划,什么意思?”沈嬷嬷问道。

    “不是说刺客有两个人吗?那个人是谁?”公主听到“计划”二字也疑惑起来。

    “那个人是谁一会儿再说,我先告诉你们我这一路上的情况。”珍珠又喝了一杯茶,才又说道,“我们想了许多方法,最后还是扮成小太监混到公主的车队里才出来。他们两个以为我只是要混出来,出了边塞就与公主相见,这样公主身边就多了一个相知的人。可他们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我一出来就拿上宫里的腰牌在驿站里换了马匹,一路飞奔向北而去,路上累倒了好几匹马呢,这样才早十几天,到了塞外突厥的大本营地。”

    “什么?你去哪儿干什么?”沈嬷嬷惊得把本来捧在手里的茶碗险些掉到地上。

    “我去找他们的四王子!”珍珠一字一顿地说,如一枚枚炸雷在她二人耳边炸开!

    “疯啦你,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沈嬷嬷恨不得捶她几拳。

    公主也很吃惊,如果她单单只是跟来也就罢啦,可她一路去了突厥,这个丫头率真但却鲁莽,不知小脑瓜里到底是怎样想的?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沈嬷嬷心里起急,口气却尽量平和。

    “我为公主做了一件大事,公主可以不用去突厥啦!”

    又如一枚炸雷在她二人耳边炸响,沈嬷嬷与公主对视了一眼,这丫头到底是不是真受了刺激或着了魔障!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又不是怪物?”珍珠看出她们的疑惑,心里更加得意。

    “你说,我们听你说。”公主眨了眨眼睛,与其自己瞎想,不如听她自己说出来。

    “好啊,”珍珠踌躇满志,甚至有些飘飘然,“我女扮男装从京城一路出关北去,那里的汉人也不少,都是些做生意的,我和他们混在一起,方便得很!就是四王子,也是他们帮我打听到的。可四王子的大帐我却无法进去,我想这可等到什么时候去?就索性报上名姓,让下人们去通传。果然,四王子立时召见,我也就豁了出去,一见面就直截了当说明来意!”

    “什么……来意?”沈嬷嬷心惊肉跳。

    “叫他不要娶公主啊!”

    “你是谁啊,你说不让娶就不娶啦?”

    “把公主和郑将军的事告诉他不就行啦!”珍珠真有得胜的猫儿欢似虎之气。

    “你……你真是……真是疯啦!你这不是要公主的命吗!”沈嬷嬷股战而栗,哆哩哆嗦抬手指住珍珠,本以为这个丫头就是有些憨直,不想这次竟然如此造次,没有轻重!

    “我怎么要公主的命啦,”珍珠立起眉眼,不服气地说,“四王子已经答应我啦,他要向咱们皇上退婚呢。”

    “真的?”公主轻声问了一句。

    “真的!”珍珠高声回答,春风得意之色一览无遗。

    “胡闹!”公主拍案而起,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无法反应,“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的婚姻不是家事,是国事!一但退婚,会出什么样的乱子吗?”

    “我当然知道,自从公主被选定出塞后,我是真正明白人心险恶四个字啦!”珍珠平静的出奇,让公主也一时摸不着头脑,“我对四王子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且我们早想到这一点啦!”

    “噢?”这可太出乎公主的意料啦!

    “你个愣头儿青还有这个心?”沈嬷嬷也被珍珠的态度弄懵了。

    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啦,“说实话我是有担心,可就是想太后她们,没想还会有那么多刀光剑影,这些还是四王子想到的呢。”

    “啊——”这可真是如坠云里雾里。

    “那个王子被你说通啦?”沈嬷嬷虽然怀疑珍珠的才干,但眼中也不由闪过一道晨光。

    “就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珍珠用语不雅,却很是认真,“那个王子真得蛮有个性,我一说他就急啦!”

    “你这么说他能不急嘛!”沈嬷嬷真听不明白她到底什么意思,“你能不能把话说明白了,这王子一会儿答应,一会儿又起急的。”

    珍珠也被自己的前言不搭后语给逗乐啦。

    “你还笑,你也笑得出来!”沈嬷嬷也笑,只不过是一脸苦笑。

    珍珠眼睛转了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一本正经地讲道:“我和王子讲了公主和郑将军的事,现在想来的确有些冒失,可当时我脑子里就想得是告诉他这一切,让他好好想想,娶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女人,纵使这个女人美若天仙,两个人在一起又有多少情趣可言,就是牵挂也没有几分吧?”

    公主笑啦,“我没有想到珍珠还有这样的情怀。”

    “怎么啦,”珍珠小嘴一嘟,“公主和郑将军、翡翠和沈峰,你们那个样子我看得多啦,看也看明白啦!”

    公主脸一红,低下头,却听沈嬷嬷在一边急着提醒道:“说下去,别拐弯!”

    珍珠忙接着说道:“王子一开始还嘴硬得很,说他自己有时间也有能力感化公主;我就告诉他,我们公主与郑将军两情绸缪、情深意长,郑将军更是人中之凤,超轶绝尘、鳌里夺尊、拔萃出类!等将来应验了我的话,他可不要后悔!”想到珍珠当时一定是把自己能想到的词语都用上了。

    “这么轻而易举就说动他啦?”沈嬷嬷不信任地插了一句。

    “才不是呢,”珍珠摇摇头,“他听了这话不但没放弃反而生起气来,当下就叫人去准备,说要上京城会会公主的心上人,看是他有三头六臂,还是神龙转世。”

    “你看看,你看看,这事不是越闹越大啦!”沈嬷嬷变得一点没有主见的样子,稳不住架子,沉不住气。

    珍珠什么秉性,公主自然是一清二楚,她讲得不慌不忙,下文一定有好辞章。

    “我当时也吓了一跳,杜口绝舌半天没反应过来,”珍珠吐了下舌头,面上却是一脸俏皮的笑意,“见他作势就要出去,我也顾不得男女之别,一把拉住他,当时真没想那么多,就说郑将军如何厉害,他这是自讨苦吃。”

    “你这不更是火上浇油吗?”公主道,口气却很平静。

    “对对对,他勃然大怒,把我推倒在地半天都爬不起来。”珍珠挽起袖笼,让公主和沈嬷嬷看她手臂上的伤痕,“我就大哭大叫,他不但不救助,还狠狠抓住我的手臂问我郑将军是哪一个。我当时想郑将军和他有过交往,他应该知道他的厉害,就报出了将军的大名,不想四王子竟然呆啦,口口声声说着些什么就跑了出去。我一个人在他的大帐里出来也不是,呆着也不是,一直到晚上他才回来。他很平静,给我准备了晚饭,问我愿不愿意和他一起来找你们,他要当面问清楚,如果你们两个是真心相爱,他就上表退婚,成全你们!”

    “外面的那个刺客是四王子?”公主不由惊呼出声!这真是太不可思议啦,事情的发展竟然在一个小宫女的误打误撞下变成这样一个匪夷所思的局面。

    “正是呢,”珍珠道,“他就是要来见见郑将军的。”

    公主用一只手撑住额头,指腹轻轻按压着。没有平复的心浪被另一波的心浪压下去,这一波浪涛如此凶猛,是会把她托举出旋涡,还是会把她整个人都吞蚀掉?“那四王子现在哪里?”没有也不会有退路,她只能面对。

    “他现在应该在郑将军那里吧。”珍珠想了想说道。

    “沈嬷嬷,你去问问。”公主回身对坐在一边如泥塑般的沈嬷嬷说道。

    “啊——”沈嬷嬷像是神游天外,还没有回转过心神来。

    “哎呀,公主是让你找下郑将军。”珍珠就是这么个秉性。

    “好好好好好!”沈嬷嬷喏喏连声,向门外跑去。

    才到门口,就见一个小太监推门而入,两人正撞了个满怀。“要死啊,小心点!”这突如其来的碰撞,让沈嬷嬷失去了重心,差点摔倒在地。小太监一把拉住她,嬷嬷长嬷嬷嬷短地赔着不是。

    “你冒冒失失跑来干什么?”沈嬷嬷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问。

    “郑将军求见。”小太监低头答道。

    “什么,”沈嬷嬷干笑一声,“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请他进来吧!”

    小太监巴不得答应一声下去啦。

    郑将军和一个军校打扮的高大男子一同走了进来。沈嬷嬷心咚咚跳着,一边引领两二人入内,一边冲里边说道:“郑将军他们来啦!”她把“他们”二字咬得重重的。

    珍珠先迎了出来,她看了看郑尚侠,又看了看那名军校,扑哧一声笑了。“四王子,你这身打扮可真是蛮英俊的。”

    郑将军所带之人正是突厥四王子呼邪达。原来呼邪达在暗处见珍珠已被带入公主的房间,重兵均在公主房间周围布控,就故意在外院做声做势,等景将军带人过来,他却溜回后院,乘军士们不备潜入郑尚侠的房间等待时机。不想郑尚侠一心都在公主身上,根本不离公主所住院落半步,只得又飞身窜到公主的院落的房檐之上,在郑将军头顶用隔空传声之法报出自己姓名,并唤他回自己房间。郑将军心里纳闷,却也听出是四王子本人,就先行回房,一看究竟。

    二人相见,各怀心事,颇有些尴尬。还是呼邪达直截了当说明来因。郑尚侠闻言大惊,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见郑尚侠闪烁其词,呼邪达正色问道:“你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我呼邪达虽倾慕丽阳公主,却也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岂会做夺朋友所爱之事;再说我堂堂突厥王子,怎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心中却想着别的男人。”

    郑尚侠无言以对。他与呼邪达一见如故,莫逆与心;不想他回到突厥竟然上表请求□□下嫁丽阳公主与他,朝廷为保边疆安定,也只能忍痛割爱,而他与丽阳的凤翥鸾翔之事也就此灰飞烟灭。

    现在这个夺爱之人竟然坦坦荡荡站在自己面前,一番慷慨陈辞更让他又惊又惑,他打不定主意,只能套用官话搪塞,不想呼邪达生气道:“我与你倾盖之交、相见恨晚,我们也许有一天会为了各自的国家在战场上想见,但我决不会因为爱恨情仇与你弩张剑拔。我只问你一句,你们到底是不是真心相爱。”

    “是,”事以至此,郑尚侠也不想再做过多的掩饰,他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感情在这一刻全部迸发而出,“从我看到她的第一天起,她的影子就植入我的心底,她的每一个举动都使我内心荡漾起光辉,每一句言语都使我内心充溢着欢喜,她的睫毛每闪动一下,我的心就如摇摆的风铃叮叮当当欢跳不停;我们见面的机会很少,对话的机会更少,可只要走过太极宫,我的眼睛就会发光,我一整天都会精神焕发,如果说爱在我心中可以用一个词来代替,那就是丽阳!但是我与她都更明白自己并不完全属于自己,我们肩上都有家国的责任,这些足以让我们有勇气去面对,甚至是欣赏飙举电至、风起云涌。”

    “我明白了,”呼邪达深深吸了口气,作为男人,他对郑尚侠是又敬又妒,他爱的女子何尝不是给他以这样的感觉?而作为皇室子弟,他们并不像世人眼中看到的那样鲜花着锦、皇皇矞矞。“这样吧,我们去见见公主,我要和你们一起谈一谈。”

    郑尚侠想了想,自己不也因为无法表达内心的情感而感到痛苦吗?人啊,无论身在何处,居于何位,都有痛苦与忧伤,幸福与欢喜。而在付出与回报,失去与所得中,欢幸总是一闪而过,最美的时光总是走得最急。“好,我明白你的心。我们去见她。”

    为了不引起慌乱,呼邪达换上了军校的制服。

    公主上下打量呼邪达,虽然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但那时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如何会仔细看他。今天的他一身军校打扮,魁伟挺拔,足足比她高出一头,身形浑厚结实,一如脚下扎实敦壮的大地;由于长期沉浸在日晒和风沙的大漠草原上,脸色黑里透红,五官粗犷强悍,却不失英武洒脱,风华蓬勃。

    而呼邪达眼中的公主依然华如桃李,虽然比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见面时要消瘦苍白一些,但那头发、那前额、那眉眼、那鼻口、那脖颈、那胸脯、那曲线,在烛光下依然摇荡着青春的朝气和诱人的风姿。一刹那,他生出一种后悔,如果今天自己不出现在这里,这个女人就会成为自己的妻子,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呼邪达拱手施礼,“公主殿下。”

    公主款款回礼,眼睛似不经意间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呼邪达的眼眸突然发出亮光,那是被心中升起的怒火点燃!自己错啦,这个女人就是成为自己的妻子,也只不过是把美丽的胴体给了自己,那只是一个皮囊;她的灵魂、她的心却不会放在他这里。这让他的心从迷乱中坠入黑暗的低谷,巨大的阴影里,填满了沮丧!他真想夺门而出,让这一对男女痛苦去吧!可王子的骄傲和理性又占了上风,在沈嬷嬷殷勤安顿下,他坐到了公主对面的椅子上;而郑尚侠只能低腰敛手立在一边。

    一种王室的优越又回到他身上,自己怎能还未及欣赏春天的姹紫嫣红就踏入冬季的冰天雪地?一扇门就这样打开了,他要走出去,执拗倔强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公主,”他抬头直视着她,虽然这样会使他眼迷心荡,但他就是不能把目光移开,“对于我,在骊山行宫时是第二次见到公主。”

    “是吗?”公主与众人均是有些吃惊。

    呼邪达点点头,接着说道:“在此之前,我在太后宫中就见过公主的画像。当时太后正在斥责一名画工,那画工笔下的女子已是绰约秀逸,但太后依然嫌他未画出公主的神韵。当时我的心里就种下了一段长短,那就是公主的倩影。可当时我还是有怀疑,因为哪一位女儿不是母亲心中的至爱宝贝?母亲眼中的女儿一定是天下最好的。直到在骊山行宫与公主擦身而过后,我才不由相信太后所言不虚,任何一个画工也无法画出公主的万千风姿。所以我一刻也不想,也不能停留,快马加鞭回到突厥,立时请父汗向□□上表提亲。当我听说□□答应我的请求后,就像春风催开花儿的笑脸一般,我的心快乐得像自由飞翔的小鸟;每天晚上我会打开帐门望着天上的月亮,她和你一样美,月光柔柔地散在我的窗前,如同看到你烟波流动的双眸。我就这样对着月亮数日子,这段时日,我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

    公主看着呼邪达,她有一份感动。这个男子是如此粗犷英武,却又不失柔情万端。但她的心湖里早映上别人,无论他如何出色,这个身影已是根深蒂固,无法拔除。“王子殿下一番肺腑之言让丽阳惶恐,能得到突厥如雄鹰般豪放逸伦的王子的垂青,丽阳更荣幸之至。”

    “那公主殿下有没有对呼邪达升出一点点感觉呢?”呼邪达没有一丝拐弯抹角。

    珍珠错愕地望着呼邪达,这可不是他说的此行的目的。他怎么可以说话不算数呢?她正要上前一步,却被身边的沈嬷嬷紧紧拉住,而公主看似不经意地一瞥,让她失去了大喊出声的勇气。

    公主浅然一笑,在垂下眼帘时,又扫了一眼郑尚侠,他敬闻鹄立,一本正经;但她知道他的心此时正经受着斧砍刀凿。“作为大唐公主,生在帝王之家自然明白自己不但有家的责任,更有国的责任。如果丽阳的出塞和亲可以使两国永罢刀兵,百姓修养生息,那丽阳义不容辞。”

    呼邪达心头虽是一沉,但他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公主可听说过‘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吗?”

    “那是自然。”

    “这就是草原,我的家乡;也是公主未来的家。公主出塞正值秋天,秋天是草原最好的季节,碧空如洗,轻风阵阵,香气四溢的苜蓿里,羊群如一朵朵白色的大花点缀其间;春夏的繁华自不必说,就是冬天一片银装素裹,也是别有一番风韵。但无论是什么季节,在我心里公主都是这季节中最出色的风景。也因为公主殿下的到来,草原上的每一天都是我最快乐的节日。我现在对天发誓,我会穷尽一生去呵护爱惜公主,让你感受到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请公主相信,我的誓言不是炉里柴上的火,热烈却不长久;我的誓言是草原上清流的河水,绵长且永不干涸。我不是一个善于言词的人,但我今天却像是一个能言善辩的学士,只是因为我太想袒露胸襟,太想让公主明白我的心。”

    公主心中百转千回,泪水融化在笑容里。他有一双真挚的眼睛,溢满灵性的感动,而自己也有。“我相信王子殿下所讲得每一个字,更相信王子殿下从现在到永远都会真心呵护丽阳。丽阳是一国的公主,深知国体事大,丽阳会努力去做好一个王妃,一个贤妻良母,尽到自己的责任,请王子殿下放心。”

    只是一双纤细的小手,看似柔弱无力,却把他从幻想中生生提了出来。他大瞪着双眼,凝望着面前这个美丽但对于他又是如此残忍的女性。只是短短数语就遮断了他的思路,也让他身后之人明白她的苦衷。

    “公主竟然连一点欺人念头也没有吗?”呼邪达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如果谎言能让人温暖,他宁愿饮鸩止渴。

    公主笑啦,却笑得十分正经庄重,“王子今天能坦诚意见,丽阳也不能诓言诈语,更不做那掩耳盗铃之事。”

    “你不觉得这样太冒险吗?你马上要嫁入突厥,你不讨我欢心,到时候不怕我报复吗?”呼邪达的话并不全是诈唬她。

    公主摇了摇头,眼睛有些迷离地看着桌面上美人型烛奴上大红蜡烛上跳动的光焰。“人这一生欺人、被人欺、更有自欺欺人。但我坚信王子的脊骨,今天你能敞开自己的心胸,我就能看清你的心灵。王子殿下宁可体会伤痛,也不会去享受廉价的欢乐。”

    “是的,在今天又看到公主的一刹那,我心中又升起深深的不舍,本来我和珍珠说好是要放手的。我是在做最后一搏,但我不是在请求公主的施舍。我多么希望能与公主在一饮一啄的过程中拥有永恒的快乐,我不希望与公主在一起后最终只是走向兴味索然。正如公主所言,我自比草原上的雄鹰,盘绕飞翔,只去遥望高耸的峰头;所以我有我的骄傲,我不会允许更不能容忍我的女人眼里还有别的男人。”

    他眼里的星点儿越来越旺,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丽阳平静的面孔下,一颗心已是抽到最紧。她还没有把握从他的言语中把他全部读懂,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甚至是未来,她担心……

    她抬眼极快速地扫了下郑尚侠,他却用热烈的目光回应她。

    他的脸上写着快乐和喜悦,对于他来说,每一个从她口中传出的字词,都是她对他的表白:是的,从今以后永远不能有朝朝暮暮,但就算是天各一方,甚至天人永诀,她的心也永远属于他。他不知道自己眼中的情意是否已表达出来,如果此刻要血溅当场,他不会,也不能回避。但他安心啦!

    “哈哈哈,”呼邪达仰面大笑,这笑声掩饰着他破碎的自尊,“公主不要以为呼邪达是蛮夷之人不懂爱憎。在我们突厥也有缠绵的爱情,动人的情歌。如果我能看出公主对呼邪达有一点点爱的流露,我也会与郑将军拔剑相向,争个长短。但公主没有给我这个机会。我虽然热爱公主,却不要公主仅仅把那付诱人的皮囊给我。君子成人之美,我得不到,为什么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公主和郑尚侠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却都没有接呼邪达的话茬。

    “我很遗憾。”呼邪达叹息出声。

    “这也许就是你我的宿命吧,”公主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人有时候真得不能不相信命运。”

    “但王子殿下你是能改变命运的人啊!”珍珠大着胆子插话道。

    “说得好,”呼邪达望着珍珠笑啦,“我能改变。你们呢,想变吗?”

    “还请王子殿下明示。”郑尚侠突然在心中升腾起一股希望之光,抵抗住所有其他思想的侵伐。

    一向平和稳重的郑尚侠也有如此迫不及待,呼邪达心中百感交集。“我可以要求父王退婚。”

    “退婚?”公主惊呼道,“这却不能够。”

    “为什么?”呼邪达很不明白。

    丽阳已由惊讶变成了担忧,“作为公主,万里出塞,却在没出国门前就被对方退了回来,国体何存?”

    “我可以讲是我的原因。”

    “我不知道突厥那边是如何形势,但大唐这里却万万不可,”公主一脸阴霾,“且不说别人如何评论,但就这事本身,就可是别人兴风作浪的由头。”

    “公主可是担心朝廷?”呼邪达问道。

    公主摇头又点头,自己的出塞使她一夜长大,在皇宫里,不知什么角落中,会突然冒出一个盖着花环的陷阱;不知吸一小口甘露,是否已把自己送上了死亡的旅程;后宫的争斗都如此惨烈,那皇位与权势的争斗呢?有人为了给她辞世多年的母亲以报复可以等十七年,那为了更大的目标,韬光养晦更长时日又有何妨?不,如果为了自己的私欲让朝廷蒙羞,给别有用心之人以口舌,那她宁可去死!“你不能这样做,”公主面色凝重,皇家公主的气度一览无遗,“我虽不懂政治,但我知道我的责任。你我的结合是国家的需要,社稷的要求,天下百姓安宁的希望。”

    “呼邪达惭愧,但呼邪达也不是只想自己,鲁莽冒失之徒;我已想过退婚的借口,是我突厥自身原因,与公主无涉。”呼邪达没有讲出具体的回托,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走不到自己的心里面去,那就给她属于她自己的天空吧。好人做到底,他要用自己的名誉来赌上一把。

    “丽阳感谢王子殿下的深情厚谊,王子不愿讲出借口,丽阳也不便追问,但无论什么样的籍词对于丽阳都不会是好借口。因为丽阳的出宫本身就是一个阴谋,如果我再回头,必将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什么?公主你……”呼邪达不信任地望着公主,这个大唐第一公主如何会成为别人玩弄于股掌上的牺牲品?而自己不也在无意中成了那些人的帮凶了吗?

    公主没有直面他的问题,而是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道:“所以丽阳没有退路可言,突厥,丽阳只有这一条出路。”

    呼邪达沉默啦,如果没有安全的保障,那公主回去又有什么意义?他看了一眼郑尚侠,他的面色是平和的,也是低沉的,如果不近距离,根本看不到他眼中的伤痛。

    “公主太悲观啦,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我们这么多人还想不出个办法来?”呼邪达此言与其说是讲给别人,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的。

    “我有办法。”又是珍珠,在别人不经意间,语出惊人。

    “你?”沈嬷嬷把溜到嘴边的训斥又压了回去。公主本已是浮萍落叶,让她这么一折腾,连个归宿也没有了。

    “只要王子殿下点头,珍珠的办法一定能成。”珍珠对大家说时,面颊上开起两朵桃花。

    公主和郑尚侠都无法搭茬,又不好直视呼邪达,只能都望向珍珠。

    “你说说。”呼邪达也盯住珍珠。

    “我来个冒名顶替如何?”珍珠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在五步之外就听不见了。

    “怎么讲?”

    “让公主留下,我去和亲。”

    呼邪达想了想,“这未尝不是个办法。”

    “不行,”公主摇头道,“一但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计划好了,也不是不可能的。”呼邪达的回答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早想过了,”珍珠无比激动,面上的桃花变成了玫瑰,“公主真得是善有善报,当时她不让太极宫的宫人们随她出塞,现在除了沈嬷嬷外没几个见过公主的庐山真面目。而且公主要求送亲的宫人们在公主完婚后,就随大队回到京城去,除了沈嬷嬷一个也不留。这样我从现在就冒充公主,进出都以面纱遮掩,等出了大唐的国境,我再入乡随俗地换上胡服,别人更不好辨认,也就几天时间,到时候送亲人员一走,就只有王子、沈嬷嬷与珍珠三人知道,那时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大家自然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这如何使得?”公主担心的问题太多,“就算王子殿下同意,我丽阳也不能做欺君之人。”

    “何必如此迂腐,”呼邪达摇头,“就事论事,珍珠这个主意还真有些谋划的余地。”

    “公主,您这次就别再犟了,”珍珠上前一步拉住公主的衣襟,深情地说道,“我随公主十来年,了解公主的脾气秉性,公主不是没有担待之人,只是公主宅心仁厚,想得又太多,担心会由于自己给别人带来困境和烦恼,可是公主,现在您已是没有退路,您多为自己想想如何?”

    “是啊,请公主三思。”郑尚侠接口道,如今已是打开了天窗,如果公主执意要嫁入突厥,一年两年还好,只怕万一呼邪达失去耐心,公主将如何自处?

    “这道也算是个办法。”沈嬷嬷也怯声说道。

    公主依然摇头,不能只想自己,百密一疏,就有可能授人以柄,引起两国交恶,甚至危及哥哥的皇权。

    “我虽见识浅薄,为人莽撞,但我也在宫中生活了十来年,我也听说过出塞的几位长公主,像文城公主出塞后再没回来,像平安公主虽是回来,却与当年全然不同,沈嬷嬷是见过的,与契丹妇人一般无二。我这一走,决不再回大唐,如果公主还不放心,我愿在和亲后自毁容颜,如果王子愿意,那我就终老突厥;如果王子不愿意,我也可以以水土不服之由,自行了断,到时候一死百了;决不给任何人留下口舌之实。”珍珠已是铁了心,态度坚决地令人感动。

    “不要瞎说。”公主已是心烦意乱,如月柳眉拧在一起。

    “公主,当我走出宫门远走塞外时,就下定了决心。我身上带着匕首和□□,现在我也不怕王子殿下不满,当时我就想过,如果王子殿下通情达理,那我们就坐下来谈;如果他冥顽不化,那我就……”珍珠看了一眼呼邪达,低下头,没再出声。

    “有趣,有趣,”呼邪达突然发现珍珠这个女孩子不但忠心侠义,更有着草原儿女的豪放洒脱,“难得珍珠姑娘一片心意,我呼邪达向来看不上赌咒发誓,但我今天却对公主有二次允诺,第一次公主拒绝了,这次希望公主能接受,只要珍珠姑娘进入我突厥领地,准保万无一失,这样一来公主就可以……”可以怎样呢?呼邪达一时无语,这后面的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下一步更难更艰辛。

    众人不禁把目光都投向郑尚侠。

    郑尚侠早被眼前的一幕搅得不知悲喜、心烦意冗。他环视众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公主身上。有多长时间他都没有机会去追随她的身影,现在他深情而大胆的凝望,似乎要把过去所失的都补回来。

    公主也脉脉注视着他,她华丽的身份下,一颗不想再貌似强大的心,全部从她眼中传递到他心里。

    这突如其来的事变让郑尚侠看不清前面的方向,他们潇洒地离开,却把未卜的前途留给他。这反而让他生出一分窃喜,他这个只能默默承受,从没有选择权的臣下,在这一刻却可以骄傲地迎向天空中那些莫测的风云,张开双肩把心爱的人儿护在怀中;男性的责任撞击着他的身体,他发誓不让她的眼波里再有沉郁,不让她的微笑中再有苦涩。

    他们不言不语,眼里飘满灵感的晶华,从没有这样大胆的相对而视,周围的一切都已消失,只有对方的眼眸是牵引自己的启明星。

    “公主,呼邪达的责任已是完成,下面的事情就由你们自己处理了。”呼邪达异常尴尬。公主回过心神,看着呼邪达轻轻一笑,却没有一丝羞怯,“王子殿下高义,丽阳在此谢过。”公主深深下拜,郑尚侠众人也纷纷行礼道谢。

    呼邪达升出一份感动,成人之美对自己也是一种升华。“天色不早啦,我先走一步。放心,进入突厥后,一切由我安排,各位保重。”呼邪达行了个礼,没有再去看公主一眼。

    郑尚侠无法抑制激动的心情,他才与珍珠成功合演了一出刺客逃跑与击毙的热闹戏。

    因为公主晚上受了惊吓,今日迟迟不能起程,景将军与郑尚侠在请示公主后决定在驿站中休息一天,第二天再出发。

    回到自己的院落中,郑尚侠在自己门前犹豫了一下,如果安排妥当,此时珍珠已由沈嬷嬷协助偷潜回院内;而公主也已装扮停当,正在他的房间里等他。他在门口轻声咳嗽了一声,才推门而入。

    屋里光线有些暗淡,郑尚侠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一个亲兵模样的人正坐在桌边。衣服有些肥大,腰带又扎得太紧,一付不伦不类的样子。

    “公主殿下。”郑敞侠倒身就拜。

    公主摆摆手,“公主在她的寝宫里,这里只有丽阳,没有公主。”

    她好美,什么样的装束都无法掩盖她晶莹剔透的灵秀。他不再想君臣之礼,坐在她对面傻乎乎地盯住她,忽然就升起了几份醉意,脸上发起烧来,一种不知来自何方的温存气息让他不得不加快了自己的呼吸。

    公主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他们之间还从来没有置身在这样暧昧的氛围里。

    “现在这个感觉就像是我梦里你我洞房花烛夜时。”郑尚侠开口啦,像平日里的夫妻或情侣般你我相称。

    丽阳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既然是这样,有些错愕有些喜悦又有些羞怯。她低下头,不去看他迸出火花的双眸,生怕一点火星迸溅出来,让自己也燃烧熔化进去。

    她,云娇雨怯;他,真情流露;一对爱侣没有身份高低,没有世俗长短,只想抛开一切去重新探求爱的归巢。

    他隔着桌子拉过她的手来,这样亲密的肌肤相亲,让他们都充满了颤栗。“每天我都在想你,盼着我们有一天能修成正果。可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玩笑,我的美梦被无情地打入坟墓,只有我的心在流着血祭奠他的亡灵。我试图忘了这一切,把所有的幻想与温情扔到天空里,让他们随风而去。可是梦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你来啦,弥漫在我的整个心谷中,醒来我才明白,刻意去忘却只能让相思更加炽烈,他将与我共存,就是生命完结,我的灵魂也会化做一片云烟,缠绕在你身边。”

    丽阳抬头,泪眼朦胧。在她心里,郑尚侠是一个耿直英武却不善言词的青年将军,这样的甜言蜜语连在梦中都不曾有过。

    他起身将她拥在怀里,将矫情的面纱通通抛去,轻吻着她的柔丝,贪婪地吸吮着她身体中的气息。她无计回避,用手轻抵着他的胸膛,却没有一点力气。但他却聪明异常,从她忙乱的心跳中,他听到爱情的声音;从她抖动的目光中,看到萦绕的真情。他双眸发亮,双唇搜索到她如玫瑰花瓣的柔软红唇,固执地停留在上面,饱啜着这迟来的爱情。她已是意乱情迷,和着激情的雷电,惊天的热情,紧绷着、澎湃着,任由滔天大浪将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抛向未知的高空……

    “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认!”丽阳在心中大喊!

    这两天的情况让景连程心中忐忑不安,先是公主称病不起,已在驿站停留了三日;再是郑尚侠窝在房间里,连吃饭也不愿出来;临出京城时,皇上几次三番的暗示,让他的心一直悬浮在半空,就是前两天出了刺客的闹剧也没有让他放松对他们的监控。可公主与郑尚侠只是在刺客来时见了一面,这几天依然是一如既往,相安无事。难道是自己多心啦?亦或是就如打仗一般,马到成功之前,却又升出莫名的愁绪?他苦恼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景大人,公主殿下传谕立刻起程。”一个小太监不知什么时候立在他大开的房门之前,高声诵道。

    景连程心中一喜,看来真是自己多心了。

    这一路上,郑尚侠一扫前几日的死气沉沉,虽然极力掩饰,但眼中跳动的光华还是没有逃过景连程的眼睛。他虽担心,但再没有什么大的出入,直到公主成亲返回后,郑尚侠也未有任何异动,景连程的心这才终于落回肚子里。

    又回到大唐境内,又是这个让人又惊又忧的驿站,又走进自己的房间,只是现在的心情与当时不可同日而语。

    景连程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舒坦地摊开四肢,虽然连日里下了几天雨,房间里有一股潮湿之气,但他依然觉得空气清新,天色不错。

    “景兄,好自在啊!”随着说话声,郑尚侠已来到他的门前。

    这么快就忘掉心中伤痛,可不像是郑尚侠的作派。景连程一边迎出来,一边又在心中犯着嘀咕。

    “老兄闲来无事,到我房中坐坐如何?”郑尚侠没有进门,拉着从房中走出的景连程就行外走。

    景连程心中一动,他听自己的心腹副将蔡广说过,有几次看到有个清瘦的亲兵在郑尚侠大帐里一闪而过,莫不是郑尚侠受了刺激后,生出了断袖之癖?想到这儿,他不由手一抖,甩开了郑尚侠。

    郑尚侠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景连程。

    景连程赸笑着,“走走,我们去你那里,再让亲兵们炒两个小菜,好好喝上一壶。”

    “好。”郑尚侠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是突突乱跳。

    郑尚侠的房间与景连程的一般无二,里外套间,家俱装饰再简洁不过。景连程踏入房间,眼睛真想穿透墙壁看到套间里面去。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有个长短,郑尚侠也不会在有他在场的情况下让那亲兵出现吧。

    “景兄,你先坐下吃杯茶,我去让他们弄几个小菜来。”郑尚侠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

    好机会,景连程好想跨进后房去找寻蛛丝马迹,但君子讲求“慎独”,又不是在办案查访,如何能去探究别人的隐私?于是他坐在桌边心安理得地吃起茶来。

    “景将军,别来无恙啊。”一个轻柔平和却又韧性十足的声音飘进他的耳朵,他只觉得浑身一振,心脏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他有一刻的迟疑,在深深吸了口气后,才转身向后看去。

    那是一个瘦削的人影,一身亲兵打扮,可那面孔再熟悉不过,一如刚才听到的声音。

    “公主殿下!”景连程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以恐怖和绝望的心情看着面前之人。

    公主却轻笑出声,“你坐吧,我有那么可怕吗?”

    景连程机械地坐下,又簌地站起来,他做梦也梦不到今天这种场景。完啦,这可如何收场啊!

    “你现在就是再惊讶再担心也于事无补,不如好好坐下来谈谈。”公主坐到他的对面,语气很是诚恳。

    景连程人是坐下了,心却挂到了半空里。“公主殿下,那个……,这个……,您怎么会在这儿?怎么这样打扮?那个嫁过去的人是谁啊?”

    “有兴趣听个故事吗?”公主问道。

    “洗耳恭听。”

    公主一五一十把珍珠调换之事讲了出来,最后说道:“我现在也是骑上老虎背了,依景将军看来,我应该如何处置呢?”

    景连程听得惊心动魄,这么大的事就像风吹过耳边一般,被她不动声色地讲述出来。临了,她又把问题给他抛了回来,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那公主又是如何打算的呢?”景连程想了想,把问题又踢了回来。

    公主轻笑一声,“景将军不肯直言,那丽阳就说说郑将军下一步的打算。这几天他正在偷偷运作,要与丽阳私奔他乡。”

    她说得如此平静,好像在说别人的闲话一般。

    “什么?”其实在听完公主的叙述后,一个念头就在景连程心中一闪而过,但现在公主明明白白道出“私奔”二字时,他还是惊得魂飞魄散。他定了定心神,眼下当务之急是让公主明白事情的后果。“公主可明白一旦郑将军失踪,会在朝廷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他早有打算,所以我才出面要景将军配合啊。”

    “如何配合?”

    “从今天开始郑将军就称病不起,等回到京城,景将军自然可以说他在半路已魂归九泉,那样京城虽会忙乱一阵,但我们却可以自由自在地远走高飞。”公主依然平静如常。

    景连程不知如何回答。公主出塞对郑尚侠的打击是有目共睹的,早前他就曾大病一场。现在只要配合好,这也算是个办法。但作为国家的将领,世族的公子,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呢?

    “郑家虽不是三代单传,但郑将军这一代里只有他一人是老国公爷的希望,如果一旦出走,这郑家必是走向没落。”景连程不能谈国,只能谈家。

    “你这样想吗?”

    “请公主恕罪。”景连程站起来行礼。

    “如果他铁了心呢?”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这是景连程想来最有份量的话了。

    “于国于家他都不能出走,不能放弃,是吗?”公主盯着景连程的眼睛,面色严谨。

    “公主圣明。”景连程低下头,多好的一对璧人啊,自己是不是有些残忍。

    “既然这样,那还得景将军大力配合才是。”公主说道,有一份不去掩饰的哀怨。

    “请公主明示。”景连程不由多出一份紧张。

    “生在帝王之家,有别人无法想像的奢华富贵,也有不得不承担的千斤重担。既然去突厥和亲的责任落在我的肩头,我义无反顾;可中间出了这样的事情,突厥王子都已介入,我也回天乏术。现在我依然不会因一己之私让社稷蒙羞,正如将军所言,一旦事发,我们将成千古罪人!他现在压抑得太久,以至于根本听不进别人的逆耳忠言;但时间会让他一天天淡下去,那时他的忠心,他的良心都会饱受折磨,他一天也不会心安理得。我如何忍心让他成为不忠不孝之人,如何忍心让他承受这样的痛苦。现在了断,痛苦一时,将断不断,痛苦一世啊!”

    “公主!”景连程完全明白了公主的一片苦心,他从心底深深钦佩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不愧是帝王家的女儿,光明磊落,更深明大义。“公主是要臣下帮助公主说服郑将军。”

    “不,”公主摇了摇头,“我都说服不了他,何况是你?”

    “那公主的意思是……”

    “我要你帮我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公主很认真。

    “那怎么可以,你一个……”景连程一着急早忘了君臣之礼,但下面的话他又无从讲起。

    “我一个女流之辈如何能千里单行?”公主把他未讲完的话续了出来。

    “臣万死!”景连程低头躬身下拜。“但要臣把公主单独送出而不管不顾,那臣万万不能答应。”

    “那你说怎么办?”公主又把问题送还给他。

    这次景连程没有推辞,而是拧起眉头仔仔细细想了起来。“公主,您看这样可行?”他抬头望着她,款款而谈,“我在西南蜀地有一位远方亲戚,那里山高路远,地势险峻,一个村子里只有五六户人家,而且民风淳朴,热情好客,不是桃花源,却有不染世间烟尘之气;不如公主由我亲随副将蔡广护送,去那安身立命如何?”

    “也是一个办法。”公主点头同意。

    景连程没想到公主没有一丝犹豫就干脆答应下来,真是又惊又喜;但心中也不免升起一团疑云,又不便多言,只想着一会儿安顿蔡广时,让他一路多加小心才是。

    “如果公主没什么吩咐,臣下就先去安排一下。晚上再来与公主联络。”

    “等等,”公主示意他坐下,接着说道,“我们再见面恐怕就没那么顺利啦。今天是因为我告诉他,我能说服你帮我们出逃,他才单独让我见你的。这几日他像怕我飞走一般,一时也不离开。”

    “公主讲示下。”

    “我要你在明天晚上与他把酒言欢,到时让他一睡不起。”

    “明白。”

    “还有,”公主把开桌面上一个锦盒,里面是两支宝钗,公主拿出一支,放在手心,对景连程说,“这一对玲珑钗是当年吐蕃进贡之物,上镶乃是佛家七宝。我走后,希望景将军可以把这支宝钗交给郑将军,告诉他,无论何时何地,丽阳都会为他祈祷祝福,希望他平安快乐。同时丽阳也希望将军可以上报君恩,下振家门;更希望将军可以振奋精神去寻找另一份真爱!如果这支宝钗可以出现在他夫人头上,那是丽阳最大的安慰。丽阳在这里也向他保证,丽阳会在民间生根发芽,甚至开花结果。丽阳会努力过好以后的日子,请他放心。”

    景连程郑重地接过宝钗,花朝月夕固然是好,可无花缺月才是大部。既然无法相依相伴,分手也是一种解脱和安慰。

    “请公主放心,臣万死不辞。”景连程跪倒下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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