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站直了身子不言语,抬眼看他面色微愠,避重就轻地缓缓道:“是我不好,我不该算计您。”她藏了许多隐秘,他似乎也一肚子的古怪,两人就这么互相提防着,总归是不能交心。
宫留玉扬眉道:“只是这样?”他看她不挑着紧要处说,想起今日颠颠地为她跑来跑去就觉得不值。
杜薇看了他一眼,沉吟了片刻,慢慢地道:“是奴婢犯了错,对不住殿下,您想打我罚我我也绝无二话,若是...”她在原地踌躇了下:“若是您实在瞧不过奴婢,那就赶奴婢出府吧。”
宫留玉冷笑了下:“赶你出去?当日我从云韶府把你捞出来,你是怎么跟我说的,这便是你的忠义?若是没有我,你猜猜你现在会在哪?”
杜薇脸色一僵,她当初是为了摆脱宫留善,这才求了宫留玉带走自己的,若是当初没有他,她现在肯定在宫留善手里。
两人相对着没言语,冬日里的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撩起铁皮炉子里星星点点的炭火,映着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宫留玉抬手用铁钎随意拨了下火炭,看着火星从炉子里弹跳出来,才淡淡道:“当初不想你签死契,是不想用张纸拘着你,现在看来人还是有拘束的好,也省得一肚子鬼祟心思不能道与人听。”
杜薇手心微微沁出汗来,声音有些低哑:“我可以在府里做活,直到还完人情债。”
宫留玉眼底闪过一瞬的恚怒,似乎是恼到极致,可人却轻笑一声,站起身欺身近了几步,人几乎挨到她身上,微微倾下身子道:“你打算拿什么还人情债?”他双唇贴近了些,热热的气流尽数扑在杜薇的耳朵上:“人情这个东西,我不说满意,你就一日不算还完,你说说,你倒是拿什么来让我满意?”
杜薇忍不住侧身想躲,却被他搭住肩膀,硬生扳过来,她努力把头往后仰了仰:“您想要什么?”
宫留玉在她耳边低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耳廓道:“不是有个词叫...以身相许?”他丰润的唇几乎含住她的耳垂,声音也带了暧昧的含糊:“我不是说过吗?我喜欢你,必会给你个名分的。”
杜薇肩膀一耸,一下子挣开了他的桎梏,脸色难看地道:“殿下说笑了,奴婢哪有那个资格?”就是前世宫留善也不曾对她如此恣意妄为。
宫留玉脸色变了变,似乎骤然惊觉自己的失态,又像是被拒后的羞恼,神情带了丝尴尬,拧着眉背过身子,恶声恶气地撂下句:“没还清人情债之前你别想走。”然后抬步推门离开了。
杜薇看着他曳撒的下摆被风卷起起一个凌冽的弧度,身影却随着门渐渐地关上消失不见,她紧皱着眉叹了口气正要坐下,指尖突然碰到柔软的织物,转眼一看,就见一件绛紫色绣着金蟒的大氅静静地躺在她床上。
她迟疑了下,抬手把大氅叠好,低声自语道:“没穿大氅出门就出门,人没觉着冷吗?”
......
西府不远处管事娘子的房里,崔娘子正气得直擂桌子,头上包金的银钗一阵乱晃,一边穿着粗气一边道:“真是恨杀老娘了,没想到我一大把年纪,竟让个毛都没长齐全的黄毛丫头给算计了!我以后哪还有脸面见人?!”
旁边一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子谄媚笑道:“您消消火,这也没甚好担心的,虽说您今日失了些颜面,但到底上头的管事也没说您什么,东西找着了才是正理。”
崔娘子啐道:“吃得草灯灰,放得轻巧屁!合着丢人的不是你?那几个管事虽没说什么,但陈宁大管事却是把老娘训斥了好几句,老娘这事儿都快在府里头传遍了,面子丢的一干二净,连那几个小丫鬟都敢背地里取笑我。”
那个媳妇子犹豫道:“说起来...您跟她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这么你死我活的呢?”
崔娘子一个茶碗拍到她脚边,指着她骂道:“没什么深仇大恨?说的倒是轻巧,我那内侄女被人剪了舌头扔了出去,我送人不成这事儿成日被人拿出来说嘴,哥哥成日的在我跟前哭,如今他们一家子见了我跟见了仇人似的,这还不都是因着杜薇这个小狐狸精!”她说着又用帕子抹着眼泪道:“我那可怜的侄女哟,本来多出挑的容貌,结果一下子成了哑子,谁还瞧得上?就是想送去富人家做妾也不成了。”
那媳妇子见她哭天抹泪,一边嚎啕一边拍腿,不由得呲了呲牙,转了话题道:“你说...按说咱们这次行事应该是没甚错处,她就算不被赶出去,至少也得挨次重罚,这怎么就...”她后半句没敢说出来,一边挠头一边问道:“我亲手把那印鉴放到煤堆儿里的,怎么就没了呢?”
崔娘子这时止了哭,眉毛也抖了几抖:“谁知道那丫头用了什么手段?说来这也是一桩奇事,而且你看咱们殿下,这些年都没对那个姑娘这么上心过,怎么她一来就一举入了正院,还得了那么大的宠爱?我听人说就是没事儿的时候,殿下也喜欢和她在一处说话,且两人说话的时候别人都不让进去呢。”
那媳妇听了这话,脸色白了白,嘴唇一颤:“这姑娘...是有点邪性。”
崔娘子啐她道:“浑说什么,什么邪性不邪性的!我看就是她狐媚功夫好,这才能拿住男人,男人嘛,喜欢的不久那几样。”
那媳妇在原地犹豫了一下,对着崔娘子道:“娘子...我看殿下不光在正院的时候喜欢她,现在只怕也惦念着呢。”她看了眼崔娘子的脸色,小心道:“我今儿个好像见到殿下了。”
崔娘子眉毛一皱:“你哪里见过殿下?别是认错人了吧!”
那媳妇用手比划了一下:“这怎么会看错,那样好的样貌,穿得也是又好看又贵气,陈宁管事还欠着腰跟在他身后,咱们府里除了殿下还有谁?”
崔娘子不耐道:“你说的这是什么鬼话?殿下当初亲自把她赶出来,摆明了对她腻烦了,就算是殿下他来了也未必是为着她啊!”
那媳妇低声道:“这大晚上的,我又是亲眼瞧见殿下从她房里出来的,不是她还能是谁?”
崔娘子又用力锤了下桌子:“小贱人,出了正院都能勾|引的爷们到她房里,真真是不堪!”
媳妇劝道:“您还是别恼了,看这情况,她指不定哪天就回到正院去了,到时候万一记恨您怎么办?”
崔娘子骂道:“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我还怕了她不成?!”她脸色忽然阴狠了下来,散乱的眉毛一挑,狠声道:“那咱们就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让她永远也翻不了身。”
媳妇子茫然道:有什么法子?”
崔娘子冷哼道:“就算殿下再喜欢她,只怕也见不得头上戴了顶绿帽吧。”
......
近来这几日崔娘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然出奇的没有刁难她,给指派的活儿也都是按着份例来的,让她诧异之余又警惕了几分,有些人可不是一次就能善罢甘休的主儿,除非一次解决了,不然以后有的麻烦。
她想着想着又觉着烦闷,宫留玉那里不肯放人,她这边就难出府,她没有户口又没得路引,就是出了府也寸步难行,再说逃奴一段被抓,就算不死也得断手断脚,只要宫留玉一日不放人,她还得在这府里跟这帮鸡零狗碎的人斗来斗去,争那些有的没的恩宠。
杜薇一边抱着盆,一边摇了摇头,也是她太贪心,刚到了这山又望着那山,她本来是想着再宫留玉府里混个几年,攒下些银钱,等到了储位之争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她再归隐山林,用攒下的银钱买些田地,也能顺顺当当地老死田园。
不过现在想什么都是虚妄,还是安安生生地把眼下的路走好,她想通了这点,脚步终于松快了些,抱着盆正要进洗衣房,就见斜刺了伸出只手来拦住她。
杜薇抬眼一看,就见胭脂从一边绕了出来,对着她笑道:“你怎么干起这些粗活来了?”
杜薇侧身避过她,皱了皱眉道:“我是下人,不做这个做甚?”她抬眼看着胭脂:“你找我有什么事儿?”
胭脂脸色略带得意,随即又硬是掩了下去,对着杜薇亲热道:“我把你做的软履拿给殿下看了,殿下很是喜欢呢,我又跟着说了你不少好话,我看殿下这边有些松动,你在加把劲赶些别的活计出来,一准能再回到正院去。”
杜薇把手里的盆子放下,人走到洗衣的池子旁边,神情淡淡道:“不必了,我不想回正院。”
胭脂瞠大了眼,不可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她以为杜薇是不信她,连忙道:“正院哪里不好了,活计又轻省,殿下待你又好,你这是闹得哪门子别扭?”
杜薇舀了水到盆里,皱眉道:“那是我的事儿,你不用再多说了,没事儿的话就回去吧。”
这人也是个不聪明的,她那点子小伎俩能骗的了谁?宫留玉都赶来问这事儿了,偏他还自以为瞒的稳当。
胭脂的表情紧了紧,她才不在意杜薇能不能进正院,可宫留玉发下话来,她拿不出活计就不让她近身伺候,这让她怎能不急?她压着心里的急躁,劝道:“你这又是何苦,做点活又不费你什么事儿。”
杜薇懒得揭穿她,随口道:“你去找别人吧,我是没功夫的。”
胭脂见她多番推脱,不由得咬了咬牙,急怒交加之下,表情终于厉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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