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安歌……下车了……”
“快点,安歌,快醒一醒,哎呀,你怎么又睡着了?”
“安歌,不能再睡了啊。”
身边有人在用力地推她,脑袋撞在了玻璃上,生疼。
安歌不满地咕噜一声,费劲地睁开了眼皮,眯着眼睛看过去,车窗外面是高大的梧桐树,浓荫之下是一座民国风格建筑风格的礼堂。
她盯着门头上的五角星看了半天,才认出军区的八一礼堂,好多年之前还来看过演出。
八、一、礼、堂?
她是在哪儿?
此时难道不是应该还在高速公路上吗?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天女撒花一般的碎玻璃扑面而来,气囊弹射而出,刺入她的胸口。
粘稠的血液从额头流下,眼前是一片猩红,阖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安歌想,一切都来不及了。
“如果,重新开始呢?”耳边响着男人低沉的声音。
安歌用尽了力气,艰难地摇了摇头,“……怎么可能?”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而近,呼啸而来。
“只要你想,我就能。”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再一次响起,冰凉嘴唇上有的暖意。
现在,是救护车载着她吗?可救护车为什么要开到八一礼堂?
“安歌,你还坐在那儿干嘛啊,还不赶紧下车啊。”又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安歌,安歌……快点嘛。”
她猛然站起身来,凝神打量着周围,这里哪儿是什么救护车,明明只是一辆普通的军用大巴车。
大巴车门口,几个穿军服的年轻女孩正依次排队准备下车。
“安歌,快点跟上。”走在最后的女孩回头叫着她。
安歌站在舞台的右侧向外张望。
八一礼堂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分贝的喇叭在播放着威武雄壮的进行曲,观众席被划分若干个为整齐划一的方阵,几千人正合着音乐的节怕,齐声合唱:“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我们是工农的子弟,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璀璨耀眼的聚光灯照耀着舞台,看不清眼前晃动的人影,只能隐约看到对面墙上的大幅红色标语:“隆重庆祝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六十周年。”
等等。
安歌再揉眼睛。
建军六十周年。
扳着指头数了又数,那么……现在是一九八七年。
这也意味着现在的她,回到了她十七岁的那一年?
这是多么诡异的事情。
她慌乱地低头看着自己,肥肥大大的海军军装套在尚为完全发育成熟的身体上,两条垂在胸口的麻花辫,正是八十年代文艺兵装束。
又忍不住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脸颊,疼得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这到底是梦还是真的。
安歌回身就跑,她要找个镜子,哪怕就是做梦,也要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小安,你跑什么?”仓皇中迎头撞上了一人的身上。
安歌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抬起头看去,穿着军装的年轻男子神情厌恶地盯着她。
安歌立刻低下了头,看过去真有几分胆小怯懦的样子。
“马上就要开演了,你还不去化妆换服装?之前教育你的话都没有听进去吗?”军人板着面孔教训人,声音中都透着狠意。
周围的军歌嘹亮,音乐震天,其实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还不快去。”见她还傻傻呆呆地站着,对方又忍不住大声催了一次。
安歌低低地“是”了一声,转身向着后台跑去,跌跌撞撞地差点撞到了台口的水泥柱。
安歌沿着指示牌进了后台区域,只见水泥地上散乱地堆着服装,道具,有几个忙忙碌碌的演员从边上的小门内跑进跑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从在那堆衣服里翻找着自己需要的衣服,饰品,完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错。
闹哄哄的人群,幕布外嘹亮的歌声,璀璨明亮的灯光,这一切近在眼前,又似乎遥不可及,模糊糊的影像在脑海中飘飘忽忽地忽近忽远,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后背一阵阵的冒着冷汗,单薄的军装黏黏嗒嗒地紧贴在脊背上。
“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啊?咱们是第一个节目,时间都来不及了了!”旁有人拉了拉她的胳膊。
是刚刚在车上叫她的女孩子,穿着一件红布衫,梳着一条麻花辫,系着红头绳,小脸上还涂着重重的油彩。
“我……”安歌看着她,咽了咽吐沫,张了张口,却没说出什么。
上台?现在要她跳舞岂不是笑话,多年之前的基本功早就忘到九霄云外。
“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女孩子的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她,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安歌被吓得向后倒退了一步。
“还好,不发烧了……”女孩子自言自语地说,又笑着安慰她,“安歌,你也别想那么多了,有什么事等演完了再说。”
“我……”安歌顿了一顿,迟疑地说,“我好像完全忘记动作了。”
“啊?完全忘记了?”女孩子吃了一惊,随即想明白了,“也难怪……你都是跳独舞的,怎么会记得咱们群舞的动作……”她随即又笑道:“没关系呢,你等会儿在第二排跟着我跳,不就不会忘记动作了……你那么聪明肯定没问题的。”
安歌点了点头,勉强笑了一笑。
“李菁,你怎么还在这儿聊天,都准备好了吗?”刚刚在台口的那个中年军人又走过来,蹙眉瞪着她们。
安歌这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叫李菁。
“杨指导员,我都准备好了。”李菁清脆地说,偷偷冲着安歌吐了吐舌头。
杨立新上下打量她一番,没挑出她的毛病,一转脸又看到安歌,厌恶地皱了皱眉心,“你怎么还杵在这儿,刚刚不是让你化妆换衣服的的吗?纪律,纪律,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每次都是当耳旁风。”
安歌没吱声,心里默默地思考着“杨指导员”刚才所说的话,有些沮丧地想,看来,十六岁的自己并不受领导的待见,这今后的日子大约是不会舒坦了。
“报告指导员,小安身体才好,还有点不舒服呢,我马上带她过去换衣服。”说着李菁给她使了个眼色,没等安歌答话就一把拉着她的胳膊跑了。
身体才好?
安歌跟在李菁的身后,问道,“我身体怎么了?”
李菁踉跄了一下,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笑着扭扭安歌的小腮帮子,“你身体怎么了?……你要问我啊?你呀,我看你是发烧烧糊涂了,连自己生病都不记得了。”
安歌心虚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是稀里糊涂的。”
李菁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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