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勃朗的现状让过往的旅客胆战心惊,但却令赶回求援的欧帕斯和美狄娅增添希望,他俩在结束三天风尘仆仆的旅程后,对中部荒原已经很厌倦,但是他们此次的目的,就是尽快返回去,这不免含着讽刺的意味。
由于从尼科波里来的帝国正规军向这里集合,因此下达了宵禁令,晚上不再允许平民随意走动,城里到处可见巡查的武装士兵,通往市政厅的道路都在骑士团菁英的守卫下,而且每隔一个小时就会经过一队骑兵,即便是市政官员或地方贵族的马车,也在光天化日下被突然要求出示身份证明。整座修勃朗成为滴水不漏的大兵营,有些人会觉得这给自己带来安全感,也有人很简单便被紧张的气氛吓倒,还有极少数的人认为与外面广阔的天地相比较,他们只是一群遭到圈禁的武装囚徒。
从荒野中现身的人自然遭到怀疑,一个军官严厉地要求他俩不折不扣按照命令做,在十几个士兵的裹挟下,欧帕斯和美狄娅被分开盘查,虽然仍保持最基本的礼节,但审问方明显带着极大的偏见和不信任,这使原本就对装腔作势的官僚作风反感的欧帕斯更痛恨了,而且对他们是公爵同行者的身份,军官也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当双方快闹僵的时候,幸好骑士团的新进成员哈德闻讯赶来,才化解了这一风波。
所以欧帕斯在美狄娅的劝慰下,并不是直接到市政厅报信,而是转道蓑羽鹤,当时天色已晚,往常热闹的大厅现在却空无一人,大部分旅客已经退房,无所事事的闲人也待在家里不敢出门,因此才一片萧条景象,连服务生都懒洋洋无精打采。
欧帕斯跟着哈德进入蓑羽鹤,他和美狄娅先去客房换身衣服,然后满脸倦容地走出来,他们发现哈德仍在原地,用惊叹地眼光打量美狄娅。“我听说有人从西边回来,就猜想是你们。”他顿了顿又说:“但是其他人,而这位小姐是……”
欧帕斯因为无从回避而叹了一口气,开始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都告诉哈德。
骑士团成员缺少血色的脸就更苍白了。“原来是真的,我当时还不信!”
哈德没由头的话令欧帕斯摸不着头脑,他说:“为什么才几天,修勃朗就变了很多。”
“很多?”年轻圣武士苦笑着说:“你根本想象不到,这个城市几天来都经历了什么!”他找了张椅子坐下,从阴暗的角落里望着欧帕斯。“怪物出现了,有些夜行者莫名其妙遭受袭击,生还的人声称看见怪物,尽管他们说不清具体哪种,可又不能不防范。”
“什么时候开始的?”欧帕斯提高声音问。
“就是你们离开的那一天,你说怪不怪。”哈德搓着手,这一动作反映他内心的焦虑。“当然,也许这也仅仅是巧合,巧合而已。”
欧帕斯点头同意,但这并不让哈德得到一丝宽慰,他用疑惑的眼神注视年轻术士。
“所以来了很多军队,城里风声鹤唳。”美狄娅问:“您在隐瞒什么?”
“用‘你’就可以了。”哈德为美狄娅的敏锐而惊讶。“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是的,来这么多军队表面说是因为维持治安。”他停下来思考片刻,谨慎地衡量即将说出来的每一个词。“准确地说四天前,市政厅接到一封匿名信,内容是……”
欧帕斯不用催促就知道哈德隐讳不语的话。“公爵被人捉去了。”他的口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苦涩。
“关于这件事情,我也只听说大概。”哈德在重新努力开口后解释道。
“那具体提出什么交换条件,”欧帕斯尖锐的声音很刺耳。“比如说赎金或政治目的。”他合情合理地推论。
“没有,没有条件,似乎只是封预告信,所以大家才不尽相信。”
“但城里的军队不是照样多起来吗!”
欧帕斯依然耿耿于怀,语气中有一丝轻微的讥讽。哈德将他的视线转开,不愿意让对方看出心中的无奈,他无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站起来。
看到刚才的话令哈德这么不舒服,欧帕斯也生出歉疚的感触。“别在意,”他委婉地说:“我还没习惯气氛,所以很敏感,都怪这几天来太紧张了。听我说,城里有军队是好事。”他拉出另一把椅子,让半推半就的哈德再度坐下。
他们谈了半个多小时,直到欧帕斯和美狄娅被困倦打倒为止,然后两人去休息,女孩睡在紧靠欧帕斯的房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坚持回来是件愚蠢的事,其实毫无用处,什么也不能改变,连哈德对他的态度也不如往常了。
欧帕斯前途未卜的命运只有美狄娅这一颗星星在闪耀,但已经足够了。
然而也许是多虑,他没有真正了解目前的形势,不清楚伊欣格尔公爵的失踪对政局的影响有多大,或者地城主人跟恶心喽罗们另有不可告人的身份,而这方面的消息他一无所获。他隐约地肯定,哈德至少隐瞒了某些他所未知的秘密。
“嗨,美狄娅。”
“嗯,你来了,你的精神看上去不太好。”
第二天上午欧帕斯急匆匆走下楼时,已经差不多快十点钟。他向来很守时,从来没有这样晚才起床。美狄娅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咖啡和点心,她在等他。她关切地注视着欧帕斯,将早餐推给他。窗外响起军队起起落落的收操声,所有忙着的和无事的服务生都跑出去看。
“卡兰配先生十分钟前才离开。”美狄娅说:“他请你一直等在这里,不要出去。”
欧帕斯睁着惺忪的眼睛。“吃午饭的时候我会向他道歉,希望他不介意,可是我天亮之前才睡着。”
“是吗?”她碰了一下他的手,悄悄抿嘴一笑。“我念着你的名字很快就睡了,你也可以试试我的。”
欧帕斯从没有这么使劲地点过头,他已经晕了,但仍没有停,眼睛拚命盯着美狄娅,她羞涩地笑着伸手揉了揉他的脸,然后拿起欧帕斯的手,放到自己膝上,她坐在那里,紧紧握住他的手指,淋漓尽致的眼神毫无保留地也望着他,欧帕斯感觉触摸到的皮肤干爽温暖而又细嫩。“可怜的欧帕斯,你失眠了吗?别着急,先吃完吧。”
但在午饭之前,哈德便回到蓑羽鹤,他不安地走动着,欧帕斯注意到有五个全身铠甲的骑士守在大厅的尽头,而随着哈德的接近,他无缘由地很不舒服。
“斯派达尔先生,”哈德用陌生的郑重语气说,“你真的决定去市政厅吗?”他又问了一次,这次音调的起伏很大。“我必须重新确定您的意向。”
欧帕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使哈德两面为难,虽然还未曾知晓原因,但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明确地表示肯定,如果这是足以令哈德刻意疏远他的理由,那更值得去探究了。
“当然,我一点也没有改变的意思,我甚至迫不及待了。”
哈德遗憾地点点头,这表情并未逃过美狄娅的眼睛,她还不清楚这个人过去和欧帕斯的关系,但证据摆在眼前,这次他的特殊使命绝对不简单。哈德僵直地一声不吭站立着,仿佛多余的人处在欧帕斯和美狄娅之间,他病容的脸在窗口斜射下来的阳光中悲哀地透明了。
“我希望有时间和你好好谈一谈。”欧帕斯受到压抑情绪的驱使,无法继续维持平静。“我担心因为误会而导致本可以避免的问题。”他诚心对哈德说:“今天晚上。”
哈德挣脱似的把脸扭过去。“不要今晚。”他有些严厉地回答说。
欧帕斯愣住了,吃惊地观察着哈德。他万万没有料到以前的朋友会拒绝得这么彻底、这么坦白,年轻圣武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跟自己不久前的冒险和即将开始的市政厅之行究竟有没有直接关系,或者有多深?欧帕斯很想知道。“只要你乐意,也许现在人太多,总之,我们等等再说吧。”欧帕斯带着忧伤的语调说,他让哈德低下头去。
“我奉命请你们两位去市政厅。”哈德毫不动摇地继续说:“法师公会的大法师奈将会接见你们,他是特意从尼科波里来调查公爵失踪的,他知道每件事。我提醒你们,他可是预言系的专精法师,他的水晶球很灵,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隐瞒任何事实。”他用游离的声音说,他往前跨了一步,严肃地作出一个请君入瓮的手势。
“祝你好运。”他说这话才挤出一丝热忱。“以荣耀和守护之神巴卡的名义。”
哈德转身带路,他直直地向前走,把椅子和水桶撞翻,连崔西焦急的呼唤都充耳未闻,他每迈出一步,都吸引别人好奇的视线。
※※※
很明显地,守卫们都事先关照过,他们不用预作询问,其中一个人直接推开两道铁门,而另一个急急忙忙跑进去通传。那两个人再一次来到这里,稍有印象的人们低声讲了一些话,当欧帕斯用眼神探究时,耳语者就中止了。
看见市政厅的内部,对年轻人而言过于沉重,一阵困惑旋绕着他,他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牵着美狄娅的手,一副无所谓等多久的神态,别人也不再有任何惊讶或注意,十分钟后一个带着与曾经的史皮尔爵士同样表情的男性宣布他们可以入内。
另外两个圣武士前来引导他俩,因为只隔了几天,欧帕斯清晰地记得还是相同的路,引路人走得很慢,他几乎忍不住想从中间挤过去,但身边的美丽女性是使他镇定下来的有力支柱。他们穿过高大的建筑,走下几级台阶,然后踩着最后几片沙沙作响的落叶进入另一道门,继续往更里面的方向爬上去,一座小楼。
哈德就在楼底下被拦住,一个高阶圣武士不客气地叫他离开,他在一片晕眩的模糊中恢复意识,失神地看着欧帕斯的影像渐渐消失,他冲动地抬起脚,却又颓丧地放下,他记得自己的立场和身份,而且知道身在何处,最后他嘴角喃喃动着,没有人听见他所说的话。
欧帕斯在转角处朝哈德依稀的身形露出歉意的笑容,他明白是自己使哈德陷入艰难的处境,他不认为哈德会出卖自己,他能够理解,因为每个人都身不由己、做不了自己的主。
美狄娅将长剑挂在腰间最好使的地方,她试了试是否顺手。他们走到三层楼梯转角的走廊上,那里有七八个站岗的士兵,要求她解下武器,美狄娅坚决地予以拒绝,士兵也没再勉强,也许他们只是按规则例行公事,本身并不看中,亦或在这些人眼里自己不足为惧。于是带着无所畏惧的表情,爱恋中的两个人携手踏入一扇临时贴着神秘花纹的黑色房门。
那是法师公会高阶人员的标记。
当欧帕斯和美狄娅进入房间,他俩发现几个人目不转睛地瞪视着,他们的眼光都是猜忌和生硬的。而当中最显眼的那个人舒服地坐在豪华的椅子上,他骄傲的眼神给人一种肯接见就是纡尊降贵的感觉,他不太习惯应付陌生人似的,稍微动了动那张死板的脸。
欧帕斯不甘示弱地对望着,他毫不畏惧使人一见生厌的什么所谓大法师,他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如此“猥琐”,他一瞬间就抓住这个从脑海中蹦出来的贴切词汇。
美狄娅也一直没有放松。
大法师奈把一只温驯的猫从他的肩膀上拎下来,并且伸直了手臂向来客展示,或许他在暗示欧帕斯他俩和手中的猫并无区别,奈很确定那两人领会到自己的用意,于是放手让猫竖着尾巴逃跑了,他嘴唇扭曲着笑了。
“太好了,你们终于到了。我就是魔法管理会的大法师奈伊斯。”主人打破了阴森的沉寂,用虚假的欢迎口吻说出他自己都不掩饰轻视的话。
欧帕斯不卑不亢地说:“我要见的是骑士团首领,而非名不见经传的大法师。”他的确没听过这个人,但加在“大”字上的重音是故意的。
“但你还是跑到我的手掌心里来了。”奈伊斯忍住没发火,他嘲笑着说:“你像初生牛犊那样不知天高地厚,就和当年的布伦姆一摸一样,斯派达尔先生,我了解你这类人。”奈伊斯自负地将支颐的前肢放在扶手上,轻蔑地看着欧帕斯。
欧帕斯十分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是否真心实意地关注伊欣格尔公爵的被俘,与其说他无动于衷,不如用幸灾乐祸形容更准确。在伊欣格尔公爵失踪的这几天,奈伊斯凭什么控制住市政厅和骑士团呢?欧帕斯不认为这个坏家伙是通过正当的手段。
年轻人不愿意再和奈伊斯多费口舌。“我要和能负责的人说话,他在哪里?”他单刀直入的说法让奈伊斯瞬间变了脸色。
“别不识抬举,你会因为自己的话伤害到身边的人。”奈伊斯无耻地威胁道。
欧帕斯侧身看了美狄亚一眼,此刻她的表情比欧帕斯还坚决。
这令他勇气倍增,所以毫不退让,他俩的手始终就没分开。
“我并不怀疑你的话,你就是可以做出这种事的人。”欧帕斯讪笑着说:“你想欣赏我们恐惧的表情,对不对!”
奈伊斯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他在愤怒中咆哮,花了好一阵子才平复被狠狠戳了一刀的心。“你不要命了吗!”奈伊斯叫嚣着,他生气的不是欧帕斯顶撞他,而是年轻人对自己的权势居然不屑一顾。他本来想残酷地教训对方一顿,但是他顾忌到骑士团会反对,虽然听从自己的命令,但榆木脑瓜的圣武士是不可能允许自己任意折磨人,他决定这笔帐留在以后慢慢清算。
“我只饶恕你一回,我保证。”奈伊斯没有等到对方的退步,就这样自己下了台阶。“你长在嘴里的舌头可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牢靠。”
欧帕斯感觉很不舒服,与奈伊斯的每一句对话都让人加倍吃力。如果真的孤身一人,他肯定针锋相对到底,但美狄亚在这里,尽管她很勇敢,可他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她。
他在怒气冲昏头脑前,努力保持内心的平静。“我想这辈子用它吃饭还没有问题。我现在后悔来了,我要离开这里。”他对奈伊斯冷淡地说,他的语气让主人确信占据上风。
“你离开与否,那由我来决定。”奈伊斯气焰嚣张地说,他在椅子上站起来。“我不知道伊欣格尔公爵与你究竟有何关系,斯派达尔先生,但你必须向我解释得一清二楚,绝对不许隐瞒任何细节。”他刻意让暴戾布满脸庞。“因为那直接决定你有几天好活。”
欧帕斯怒发冲冠,他浑身的神经都绷紧,但他不想冒险开战,也无法改变既成的事实。“你到底准不准备去巨魔山丘救援?”他问。
“那要根据情况决定。”奈伊斯狞笑着说:“修勃朗也很危险。”
“你想故意拖延吗?”
“你为什么要在乎?”奈伊斯问。“难道那个自大的伊欣格尔拿你当亲兄弟对待吗?还是他将身边的半精灵让给你了。”他用色情地笑容侮辱着欧帕斯。
但欧帕斯因为对方的无赖反倒不去生气,他不能让奈伊斯扭曲自己的诡计得逞。他一言不发地瞠视,现在轮到奈伊斯流着汗莫名其妙了。“你为什么不说话,难道我说对了吗?”
“该死!”他恶劣地喝骂道:“你是耳朵聋了吗?”
欧帕斯笑了。他知道大法师奈无论魔法上有多强,但本身只是个外强中干的坏蛋,除非把那种连皮带骨的龌龊改掉,否则永远也成不了大气候。“你无法自我判断吗,很值得怀疑。”他低声喃喃道,讲述了几天来的经历。
奈伊斯颤抖着听入欧帕斯的话,当提到传送门和地下城的庞大时,他的眼中毫无遮掩地发射出贪婪的亮光,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就一直没停过,使欧帕斯和美狄娅一阵阵恶心。
一个侍从悄悄地在奈伊斯耳边低语着,洋洋得意的人兴奋地哈哈大笑,他想象自己吞并伊欣格尔公爵的领地并任意扩大无限的权势,他径直陶醉在臆想的海洋中。
“只要你跪下侍奉我,我可以不计较你先前的无礼,”当奈伊斯总算停止笑声时,他马上对欧帕斯诱惑着说:“还会赏赐你好处。”
欧帕斯当然要义正词严地拒绝了,但奈伊斯抢先一摆手。“你不需要立刻表态,有一天时间供你把脑袋好好清醒清醒。”然后他命令手下将欧帕斯和美狄娅软禁起来,他将邪恶的心神藏匿在腐烂大脑的深处,笑嘻嘻地对骑士团成员说那两个人实在很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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