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客房是砖砌的矮屋,只用柜上昏昏欲熄的蜡烛和拱形壁炉里炸出小火花的焦化木柴来照明。欧帕斯正在试着整理有关他朋友们的回忆,他并不担心大法师奈的出现对自己的未来有何影响,他在乎的更多是巨魔山丘朋友们的生死和美狄娅的安全。首先他莫名其妙地与公爵失散,接着经历残酷地血战,然后再和朋友分开,也许连将来见面的机会也渺茫。跟这个比较起来,奈伊斯的威胁显得微不足道,但身边女孩他始终放心不下。
在这里已经困住两天了。漫长的几十个小时中,美狄娅尽管表现地若无其事,而且用温情脉脉的眼光看欧帕斯,但她还是知道心上人用含蓄、牵强的笑容掩饰着原本的表情。
圣武士哈德在白天的时候曾经获准与他俩见面,这个朋友或许不情愿来当说客,所以言语间有些颠三倒四,哈德被大法师奈所蒙蔽,怀疑欧帕斯另有身份,浑身裹着黑斗篷,一直坐立不安。谈话毫无进展,双方都尴尬地要命,当哈德离开后,欧帕斯满怀同情地摇摇头,他比对方还难受。随后他无可奈何地盯着熊熊燃烧的炉火,头枕在美狄娅的膝上,他说:“美狄娅,我连累你也成了阶下囚,对不起!”
“啊,你真是个傻瓜,真够傻,实际上我们静静地单独相处两天已经很好了。”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我也觉得很抱歉,是我让你陷入无法逃脱的状况。”
他俩自从相互亲近以后,虽然都深深爱恋着对方,但现实处境是一个暂时无法迈过的巨大障碍,而两人背景的不同也隐隐横亘其中,不过此时此刻,一切都可以容忍或根本不在意,他们彼此地关系确实越来越紧密。
“不,不,那个大法师奈虽然可恶,但也不见得肆无忌惮。必要的时候,我会提出自己的身份,无论是骑士团,或者法师公会,也不敢毫无理由就去得罪我们佣兵团,而且我的舅舅在贵族圈子里仍有一定的影响力。”
欧帕斯闷闷不乐地用手指抚弄女孩的面颊。“事情比你想的要复杂。美狄娅,你不知道,公爵曾经说过,巨魔山丘是一场骗局,使我们统统陷进大阴谋中。起先我还不相信,即便分开以后,也将信将疑,但龌龊家伙的出现,使情形更复杂。你猜,会不会这个奈,就是幕后的黑手,地城的主人,杀害厄德的坏蛋,他操纵怪物,还企图把我们拉入火坑。虽然不清楚动机,但他是唯一可能的人,至少不那么清白。”欧帕斯发现那张美丽的脸怀着戒备和警惕的神色。他疑惑地放下手,露出亲切的询问表情。“美狄娅,你大概在想我太疑神疑鬼了吧,我让你生气了?”
“可是我一点都没这么想,更别说生气。欧帕斯,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美狄娅捧起欧帕斯的脸,他很爱惜她那双漂亮的小手。“但我注意到你叙述地下城那段时奈伊斯的反应,他根本迫不及待想囊为己有,那种浅薄的表情,要说是故意装出来,我也觉得不像,所以你看,他不会是地城主人,那样的话,你还认为巨魔山丘是他策划的吗?”她忧郁地轻轻笑了一声,简直令欧帕斯心醉。“毫无疑问,事情比你想的‘还’要复杂。我这么说你会不高兴吗?告诉我,欧帕斯,你不会因为我的否定而不高兴。”
“当然了,美狄娅,我还没傻到为我本该庆幸的事而不高兴。”
“是么,欧帕斯,你真是个好人。”
她把手放到他的头上,用力拉他的头发,于是他的嘴唇也跟过来。过了很久很久,她才慢慢挣脱开,手法轻柔、一丝不苟地理顺欧帕斯的黑发。“欧帕斯,你总是令人心乱如麻,我很想理智一点和你说话,我知道我爱你,即使现在不合适,又有什么关系!但你先认真听我说,无论我将说话的内容上和态度上是否切实可信,你都必须让我讲完,这是你不能不答应的要求……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其实我所喜欢你的,也是马上必须担心的原因,你太善良,所以我不能让你上当,但我清楚你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可我情愿!”
她的话对欧帕斯·斯派达尔很起作用。他温和地微笑了,两条生动的眉毛细而伸畅,眼神也清澈无比,那是令美狄娅为之献出所有爱的笑容,那是使她无限投入的眼神,这一刻他突然显得特别温柔,他用一种黯然、颤抖地声音回答,这是让她更加难以抑止感情的音调。“那好,咱们接着谈吧。”
美狄娅将右手轻轻覆在他的嘴唇上,那同样是种无以言喻的触感。
“那么,我开始说了。欧帕斯,自从你认识伊欣格尔公爵,一切就都不太对劲,是吗。巨魔山丘的预言自然不会是假的,但这一切并不因此而减少其中欺诈的成分。我明白你根本无法接受这种观点,尤其牵涉到弗蕾娅和布伦姆。我非常感激你听我说,我想公爵也并非正义的化身或单纯受陷害的对象,他所扮演的角色,未必纯洁无暇,你回想一下他的言行举止,他真的有必要非得冒冒失失去巨魔山丘不可吗,他真正的战场在尼科波里,难道一个预言就立刻动摇他的基础吗!况且有太多的不合理,我猜哲布根据本能的反应也感觉到什么。”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然后爱怜地伏下身体把下巴搁在他的额头上。“我只请求你多留一个心眼,奈伊斯不配做公爵的对手,他为什么到这里来,是自愿来的,还是潜在地被引诱,这都是我放心不下的问题,另外我们必须把奈伊斯的背景搞清楚才行。”
“你得给我缓冲的时间,美狄娅,我听懵了,我无从选择,我的确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说,再等等好吗,给我你的手。”
欧帕斯一阵心酸,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就太可怕了。美狄娅湿漉漉的眼眸里倒映着他黑亮的瞳孔,他用左手把她突然流到面颊的泪水揩掉。
“不知道奈伊斯会关我们到几时,现在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在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我想两方面都得防备,奈伊斯和公爵。”他的声音很轻。“我很有兴趣知道奈伊斯接下来想拿我们怎么办,也许这更能窥探秘密的核心,但我不能让他伤害你。”
“欧帕斯,欧帕斯,欧帕斯。”
“我敢肯定,他不会带领军队去巨魔山丘,城里的怪物大概也是他玩的把戏。这样说吧,不管公爵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有必要揭破奈伊斯,让骑士团成员赶到凯森那里,而你负责预先通知他们三个情况有变。对不起,我这样分工,让你一个人冒险。”欧帕斯刻意避开美狄娅的表情,同时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脸。
“天啊!欧帕斯,我从不知道你这么狡猾,你想让我名正言顺地逃掉,自己一个人留在危险中吗!”
“唉,美狄娅,奈伊斯在意的是我。等一等,我的意思是……”欧帕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刚才她几乎背对他走开,虽然她现在还是不理睬,但她的反应使他幸福得头晕。
※※※
“无数个透视水晶球的夜晚,我都看到权力一步步接近。”用歌唱的语调说出话的大法师奈对单独见面的欧帕斯讲道:“更多的时候我都因权力迟迟不到的挫折而烦躁。”
“想想现在就不同了。”邪恶的法师嘲弄地说:“伊欣格尔被预言吞噬,不迟不早偏在此刻,无非是天意,他让人厌烦到生恶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欧帕斯故意随着奈伊斯一起笑,他用心思考对方的话里暗含的深意。
“考虑得如何了?”奈伊斯像是哄骗孩子那样说:“斯派达尔先生,你是法师,对吧!只要你服从我,就可以在法师会谋得一席之地。”
欧帕斯在找寻一条从魔掌下脱身的路。伪装成屈服者无疑是最好的计策,用谎言去欺骗虚假的人,临时客串一番演员,让邪恶法师相信他拜服在权势之下。但他无法做到卑躬屈膝,甚至连装佯也不行,他很肯定自己不是出卖灵魂的人。
“我对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也不是看上我的魔法才能,我既然可有可无,你总要告诉非得这样的原因吧。”欧帕斯反问道,他的话惹来对方一阵狂笑。
“多心的小鬼,不过单刀直入更好。我就直接和你谈重点,可听完你不答应就会没命。”奈伊斯极尽恐吓之能事,但欧帕斯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
“我不知道你和伊欣格尔搞什么鬼,看你也不像作假的样子,我姑且相信了。不过,就算他失踪,这块心病也挥之不去,我要你找到他,然后替我下手杀掉他。”
虽然早在意料之中,欧帕斯还是吃惊地向后仰,他扶住一把椅子站稳,才没有跌倒。他用一种你果然卑鄙的眼神反抗奈伊斯的压迫,邪恶的法师因为年轻人的反应洋洋得意,他非常乐于看到别人在他面前失态的那副惊惶样,欧帕斯很快镇定下来。
“如果我中途逃掉,或者干脆在公爵面前和盘托出,你总不至于让人始终盯着我吧!”年轻牧师干脆坐下来任由奈伊斯在一旁口沫横飞。
“当然不可能,你怎么敢,我要在你身上施下强制措施,使你没这个机会。”邪恶法师奈叫嚣着说:“魔力诅咒,是否令你变脸色呢,你坦承害怕了吧!这样我或者会稍微洒下一点点仁慈,让你到时候不至于痛彻心骨。你听好了,只要你是只会演戏的狗,三十天时间足够了,等你完成任务就可以回来向我乞求苟延残喘的烂命。”
眼前的疯子魔法师根本是在自言自语,兴奋得发胀的脸呈现出窒息般的深紫色。欧帕斯如果不是因为美狄娅而投鼠忌器,恨不得当场和奈伊斯同归于尽。
“真可怜!”疯子继续愚弄道:“我看得出你的心在滴血,你是不是恨我入骨呢,我需要这样,你才会惧怕,赶快拜服在我的脚下,展现你奴颜婢骨的一面吧,等你习惯了,就将沾沾自喜你在法师会里的地位,我一向很大方地喂骨头。”
“不要以为得逞,你的威胁和利诱都恰如其反。”欧帕斯终于忍耐不住大声讥讽,他既不贪生怕死,也不打算委曲求全。“没有任何痛苦比你那副嘴脸更让人难受。”
奈伊斯转过来的脸型扭曲得全无人样,他的五官没有一个是在原位置,他就用这张野兽的脸念出咒语,电击将欧帕斯从椅子上打落,年轻人不屈地站起来,使奈伊斯怒意更甚。
“逞能对你没有好处,愚蠢!难道你以为有骨气就行得通吗!”邪恶法师奈发出刺耳的尖刻笑声,他非要彻底打垮欧帕斯不屈的意志。
门打开了,扰乱了奈伊斯的思绪。他惊讶得抬头去看,是谁敢不经通传就这样莽莽撞撞闯进来,什么人如此大胆。
一个圣武士走进房间,看到欧帕斯惨白的面容皱了皱眉。“奈伊斯法师,这里不是随意刑讯的地方,请你按照符合骑士团规范的方式行事。”他直视着那张鼻孔扩张的脸。
“他企图反抗,我略施小惩。”奈伊斯面不改色地说谎,他趾高气扬的气焰更嚣张。
“肯宁汉爵士,你的同情心过于旺盛了,你眼前人面兽心的小鬼是个恶魔,他邪恶的力量令我都害怕。他非但陷害伊欣格尔公爵,还和灰矮人有勾结,这是他几天前亲口供述,所以任何施加在他身上的刑罚都是咎由自取,你的善心固然可贵,却不值得称赞。”
肯宁汉爵士没有立即表态,他的眼神还在喘气的欧帕斯身上,他无法判断奈伊斯的真假,那个年轻人也没对此反驳,他所不知道的是,欧帕斯因为刚才的电击暂时无法说话。
“你瞧,他自己都哑口无言,还不是默认吗!”奈伊斯马上说,他对看到的结果十分满意,但他还是为了预防万一特意催促道:“说吧,有什么事情。”
肯宁汉仍旧没有打消疑虑,他也不喜欢大法师奈呲牙咧嘴的笑容,可毕竟无法过问权限外的事情。“昨晚又有几个士兵遇害,我们不能再等,必须马上直接清除怪物的巢穴。”
奈伊斯又将自己置于更高的位置,他把对方的礼貌当作退让。“别中怪物调虎离山的诡计,这小子回来专门夸大其词。”他的笑容像是印在脸上,既别扭也不合时宜。“我告诉你不容置疑的事实,怪物千方百计费心机,就是想趁虚掠夺修勃朗。”
“那公爵的安危呢?”肯宁汉爵士说,他警惕的眼光令奈伊斯相当不快。“你打算坐视不理吗?”他发现对方没有回答,又转向欧帕斯。“请你将他交给我。”
“不可以,他是我的。”奈伊斯不加思索地尖叫出声。“骑士团想也别想。”
欧帕斯没有让这句话漏过耳朵。
“我希望你拿出实效来。”肯宁汉爵士不动声色地说:“有些责任是你承担不起的。”他下了模糊的最后通牒,然后转身离开。他最后跟欧帕斯四目相交,读懂其中的一些含义。
随着圣武士身影的消失,奈伊斯肮脏嘴里的咒骂声开始响亮起来。
“你看,没有人是你的救星,”当门被狠狠地关上后,奈伊斯又恢复居高临下的态度。“服膺或违逆,就决定你下一刻的生与死,你对生命真的不再怜惜吗?”
“我以为你已经不需要了。”欧帕斯费力地说,他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是的,本来是的,但你得感谢刚才那人给你的最后机会。”邪恶的人回答说:“他们有着一股冲动的愚忠,可能误我的事。”他把手抬高。“我要选择更容易控制的方式。”
欧帕斯不打算再硬拚。他自己的生死无关紧要,但他希望多一些时间来思考此处状况的新发展,得让美狄娅脱险,使远方的朋友安然无恙。“我要再想想。”他说道。
奈伊斯轻蔑地耻笑起来,他觉得自己赢了。他从来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永不屈服的人,只是因为代价不够大或者威胁、利诱不到位。他望向欧帕斯凌乱的头发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觉得该是欲擒故纵的时候,他在暗弱的光线中露出满口焦黄的牙齿。
“一个晚上,我只给你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冷酷地说,沉浸在亲手制造的气氛中。“明天上午你再来见我,记得到时候跪着爬过来,还有别让那些圣武士看见。”他补充一句并非理由的道理。“为了你自己的面子。”
“他竟然伤了你!”当美狄娅再见到欧帕斯时,她爱怜地抱住他。
“没关系,那不要紧。美狄娅,你让我喘不过气来了。”欧帕斯呼吸着爱人甜甜的香气,他施展神术将自己淤肿的部位治好。
“傻瓜,傻瓜,欧帕斯,这辈子里你要让我说你多少声傻瓜啊。”美狄娅抚mo着他刚刚消肿的眼睛。
欧帕斯却因为她的这个说法而感到很高兴。“说一万次也嫌少,再多也不够。”他让美狄娅平静下来。“别担心,我的美狄娅。现在我要和你说,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这里已经太危险。为了你我也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得好好计划,看看有什么机会可以利用,我想这关一定要闯过去。”
但是和欧帕斯一样,美狄娅也只考虑恋人的安危。相比较起来,离开这里是逃跑而非战斗,所以不是战士的欧帕斯会很吃力。“如果趁明天早上开门的机会撞出去,就算必须和骑士团开战,也势在必行。”她用更肯定的语气说:“你在我前面。”
欧帕斯用手一挥就否决了这个提议。“我不要你掩护,我们一起走。”他回答说,然后让美狄娅柔软的头发缠绕在指间。“我们干吗要分开呢!”他的音颤很明显。
“是的,欧帕斯,你总是正确。”美狄娅使尽力气吻了他一下。
欧帕斯松了一口气,抱着年轻女孩的腰将她稍稍举起来。“你真美!”
美狄娅仿佛看穿了欧帕斯黑色的瞳眸,而且很深很深。“欧帕斯,我可以放弃所有的一切和你在一起。”她深情款款地说:“我要和你一起冒险,你一定不肯安定下来,对不对。”她一直揉着欧帕斯的脸,知道揉出笑容来。“你虽然没想过当英雄,可你会是个英雄,但我不希望你是英雄,你应该只是我的,而我也是你的。”
一听到年轻女孩用很纤细优雅的声音说话,欧帕斯心就醉了。这是他十九年以来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他毫不迟疑地相信还将继续幸福地听下来,十年、二十年,七十岁、八十岁,他不是因为贪心才这么想,而是为了爱人必须这么想,此时所谓的大法师奈已经不成威胁了。他们微微发光的脸庞比火焰还要明亮,好像把那些光直接吸收掉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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