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大太太身边的银杏便来传话道午膳摆好了,请众人起身去正厅。
钱璇筱还拉着程又灵说说笑笑,宛明与蕙英在一道,秦云等众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起身。外间里桃五早便抱着火狐裘等着她,一旁却还立着几个少年人在说话。秦云拐出屏风后见那旁有人,没有多看就侧身避开,让桃五替她将裘衣披上。桃五便趁机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表少爷已经过去了。”随即又不留痕迹地退开半步。
秦云微微半点了点头,刚抬腿要走,便听见那旁个娇凌凌的声音道:“阿飞哥哥,在边城的时候你不是出关猎得了几条火狐皮么?说是刚换了秋冬的皮毛,暖和得很,关内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品相。回头给又灵做斗篷可好?”
秦云笑着摸了摸裘衣的领子,脚步不顿地就要向外走去,却被人从身后挽住了胳膊,动作虽然轻柔,却一点儿也挣脱不开。她只得将将收住了脚步,转头看去,却是赵双菱。
赵双菱笑着朝那边道:“又灵妹妹晚了一步,哥哥刚回来便将那几块皮子给了母亲,这会儿怕是已经做成衣服上身了。”
她那般得落落大方,秦云也不再做小家模样,亦转头看去。那边本便只站着几个少年郎,都面生得很,之间的赵翰飞隐约立于其首,垂着视线好似他跟前的青石板生了花一般。贴着他便站着娇嫩嫩红艳艳的程又灵,满面的委屈,一只手还攥在身前。
秦云便注意到,咫尺间赵翰飞的袖子有些皱,似被人用力拽过,不由得便笑了出来:“火狐皮子我虽还剩了几条,不过方才已经许了宛明给她做手笼子。白狐皮新制的斗篷倒是有一件,程姑娘与我身量相仿,如若不嫌弃隔日我便让人送上府去。”
闻言赵翰飞亦抬起眼来,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方移开去。秦云屈膝行了个半礼,便挽着赵双菱一道出门往正厅去。
刚走出门,便听见屋内程又灵的声音,秦云心想不管怎样,女主相貌确是好的,声音也总是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正要凝神去听,却不防赵双菱突然道:“我们因是与又灵一处长大,多少有些情面在,难免便娇惯了她些。谁想倒让你甫一见面,便失了件斗篷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拂过秦云的裘衣领子,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举动。秦云便明白她也知道赵翰飞那几条皮子上哪儿去了,因此不避讳道:“取了她的东西,还她一些也无妨。”
赵双菱却轻轻地笑,语音低柔:“哪里就是她的东西呢。”
秦云只作未闻,两人不时便行至正厅,只有她们小辈,侯夫人等依然不在。厅内一道屏风隔开左右,男女眷各居一边。秦云一眼瞥见乔晋安端坐在首桌上,正同身旁的严其琛说话。他并没有坐着轮椅,右手旁可见柱首搁置在桌上。乔晋安似有所感抬眼望来,只来得及给了她一个笑,视线便被屏风断开了去。
秦云因那一眼而心绪安宁了些,亦在首桌宛明身旁坐下,与众人说笑了一会儿,才见一身红衣的程又灵踏进厅来,在赵双菱身旁坐下了。赵双菱和缓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便听得屏风那边起了几声喧嚣,想来是赵翰飞等人亦到了。待众人落座入位,才终于起了宴。
吃过饭后秦云便觉得有些乏,强撑着陪着众人行了一会儿令,还是让宛明看了出来,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你去歇一会儿吧,还有我呢,难道能让你挣命陪着不成。”
蕙英瞧见动静望过来,知道这个妹妹自去年病了一场身子便弱,因而也劝她且去歇息。秦云便顺水推舟,告罪了抽身出来。
待她歇晌起来,精神才好了些。桃五服侍她洗漱装扮,梅九打了帘子进来道:“赵姑娘后来也乏了,便去了大姑娘的院子里歇着,方才派了人来问姑娘可起了。”
秦云问道:“程又灵同她一道?”
梅九答:“不曾,程姑娘一直在前厅。”
秦云心想赵双菱特特甩开了程又灵,约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便就让人去请了来。她与蕙英的院子离得不远,待梳妆毕,正好见得门上的小丫鬟打起帘子,赵双菱低着头迈进屋里来。
秦云一边带着赵双菱往软塌上坐,一边问她歇息得可好。
赵双菱依旧笑言和软:“都好,只是我一见你便觉得亲近,起身了便想同你说说话,还望你莫要嫌我。”
秦云对赵双菱也颇有好感,且好奇她能有什么要对自己说,于是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又吩咐菊一去备茶点,梅九便将一屋子丫鬟都拢了出去。
赵双菱细细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时轻叹道:“边城贫瘠之地,这样的茶叶价钱比京城高去三倍不止。阖府吃的用的,但凡稍稍精细些的东西,都是从京城运来,我小时候便日日盼着从京城里发来的车队。”
秦云笑道:“现下可是好得多了?”
赵双菱亦是柔柔一笑:“自开放边市来,行商往来的人多了,确是好了许多。只是不知道如若硝烟再起,通商之人不再肯往边疆去时,可会一夜便回了数年前的模样。”
秦云早便想过了这些事,因而立刻便答道:“那倒不会。商路既开,逐利之人自来。便是往后关了边市,只要边城之内有所需,自然便有商人行运。且商途所过之处,铺路修桥建驿站,这些现下都齐备了,往后不过是经营维护的费用。何况如若朝廷用兵,保不齐这些费用都摊不到行商众人头上呢。”
赵双菱思索几回,又问道:“边疆突厥为患,已有数代之久。鄙府先人也多有驻守边城,或出关行军,粮草总是心头患事,既然修葺通途有这等便利,如何一直到了如今方才落实?”
秦云笑道:“通途又哪里是那么好建的。且说这一条路从关中至边城,连跨三州,皆在不同辖区之内。于是经费从何而来?这算是地方的还是国库的?又有谁人来承建?或许三州知州心中都各有人选,更莫说往下还有各个府县,便都是打不完的官司扯不完的皮。且地方上官员三年一任,又有几个人能想着功在当代,利于千秋呢。”
赵双菱道:“可自从开通边市之后,三年内通州商路便修了十有八九。”
秦云点头:“说是开通边市,朝廷其实一直不曾禁过边贸,不过商路险阻,且沿途每州每府都需通商文书,层层盘剥利润微薄,所行之人不多罢了。待朝廷挑选商户发下通商文书,众人跑了几趟,都知晓其中利润不菲。且能得了边市通商文书的,哪个不是有头有面,与京中关系千丝万缕。他们再去推地方上,或再使劲让户部亦拨些经费下去。这样地方上官员修桥铺路得了政绩,朝廷上不再千推万磨不动得了便利,商户们得了实益。各方皆大欢喜,自然事情便好办多了。”
赵双菱盯着茶盅沉默了几息,方才笑道:“原是如此。”又抬头看她道,“我在边城这些年来,看着爹爹愁绪染发,哥哥伤痕遍体,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当不得半点用。可如今我听闻了你的事情,才晓得是自己错了。我生作平远侯府嫡女,用不得上那疆场,边城非我之地,这京中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秦云闻言一顿,听闻了我的事情?你从哪里听说了我什么事情?然而还不待她说话,赵双菱复又柔柔笑起:“我们躲了这半日的懒,也该回去了,要不然你姐姐一会儿便该派人来催了。”话音才落,屋外面梅九便提高了声音道:“大姑娘派了人来,问姑娘什么时候过去。”
赵双菱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扶着桌沿站起身来,于那香闺软缎之中立得笔直。秦云像是才发现她也同赵翰飞一般,层层华锦之下的身姿亦如金戈玉戟,又或如一弯张满待发的宝弓,隐于暗处,只待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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