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长女 第二十六回暗波逐流

    初一这日，与孙老夫人年轻时就交好的将军府魏老夫人就来薛府拜访。

    孙老夫人亲自迎进屋，陪同的有各房的太太，陈嬷嬷还将董姨妈，二太太的婶婶、三太太的弟媳也叫了来。

    闲话了一阵，魏老夫人提起薛明逸，说道：“我看逸哥儿是极好，小小年纪做的画，写的诗就很是出名了。”言毕，又笑道：“前阵子见着一位小姐，十三四岁的年纪，模样儿出挑，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家世也好，倒是与逸哥儿配得过。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孙老夫人说道：“逸哥儿还小，可以等大些再定。他是世子，这世子夫人往后要管侯府一大家子，这门第才学倒是其次，关键是容貌性格儿好，善理家才是。”魏老夫人点头笑道：“原是如此。”

    二太太的婶婶闻言，忽而眸子一亮，但很快就垂头掩饰过去。那魏老夫人所言的女子可不就与沈依凝极为相似，若照太夫人所回之话，那珍儿也是极有机会的，不论门第，珍儿可不比沈依凝和柳诗诗差了。可惜这一幕刚巧被董姨妈看了去，董姨妈脸上立马就浮起隐隐的不屑之色。

    此时，魏老夫人问起怎不见府里众小姐，孙老夫人笑道：“姑娘们见长辈腼腆拘束，当是正陪着姨家来访的姐妹们顽着呢。”

    魏老夫人笑道：“久未见过，不如叫人请了来。”

    孙老夫人吩咐下去“将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请来，让初丫头也一道来陪着罢。”

    薛府三个未定亲的小姐和晴初一同来至屋内，各相问好请过安毕。四个姑娘都容貌俏丽，言谈举止从容知礼，魏老夫人逐一拉手细看，问其年纪，连连夸赞不已。礼物也打点出四份来，分与众小姐，魏老夫人道：“薄礼罢了，留着赏人罢。”小姐们忙拜谢过。

    又吃茶坐了一坐，孙老夫人又让留饭，魏老夫人直言身子累乏，于是孙老夫人亲送了一阵，便告辞而去。

    晚间，董姨妈就将二太太婶婶的态度尽数告知大太太听，大太太跟董姨妈同样是不屑之，逸哥儿娶亲怎可能不论门第？天方夜谭。

    翌日，大太太就告知众人端阳前夕曾去寺里祈福，将一应饰物在佛前供着，如今斋事圆满，赶在初二的日子取了来，分发给府里众人，沾沾福气。薛府里的少爷得的是一枚金锁，府里的众姑娘得的是玉镯子，来访的三位表小姐与晴初同是得的串珠手钏儿。

    若是平日里，晴初的所收之礼必是与薛府姑娘是一样的，如今又来了三个表小姐，却倏尔与她们的待遇一样的了。

    府里的下人多有些眼皮子浅的，不当晴初是正经主子，只因孙老夫人宠着而不得发，这厢大太太才送了手钏儿，孙老夫人又疼上了新来的姑娘柳诗诗，灼华苑的丫头在内院里不时就听到风言风语，无故受闲气。

    明眼人自是通晓其中关节，晴初也知大太太一则是在提醒众人她在薛府里的身份，也只是若同一位亲戚罢了。二则是表明态度，要嫁给大少爷的人选，在大太太眼里并没个孰亲孰远，皆一视同仁，四个姑娘都是有机会的。

    偏生大太太送的这串珠手钏儿十分之精致，四姑娘一见定是要讨了去，为了不白占晴初的便宜，提出将玉镯子与晴初换之。晴初好说歹说此物是大太太送的换不得，但想了个法子铜梁换柱，言可借四姑娘带着，想何时还就何时还。如此倒与直接送了四姑娘并没有太大区别。晴初还嘱咐四姑娘莫要带着手钏儿四处显摆，免得大太太见着多想了去。

    然而，四姑娘却把这手钏儿带到了孙老夫人跟前。孙老夫人一见便问，“这手钏儿倒是别致，我瞧着眼熟。”

    四姑娘坦言道：“是跟晴初借来带的。”

    孙老夫人笑道：“我看四姑娘带这手钏儿漂亮的紧，也别跟初丫头借来借去了，我做主就将这手钏儿送给四姑娘了。”说着，就脱了腕子上平日带的一只玉镯子交予丫鬟，“别说我倚老卖老，欺负了初丫头，这玉镯子当是与晴初换了那手钏儿。”

    四姑娘自是欢天喜地的，特意还到晴初面前来邀功，“祖母这玉镯子可比大太太送得好了百倍，往日祖母就带惯了的，我小时候讨过都没给，如今送了你，这可算是我的功劳，那手钏儿我是不会还你了。”

    看来四姑娘真是对这手钏儿喜欢的紧了，晴初笑道：“你怎么带着手钏儿跑去外祖母那晃荡。”

    “我将手钏儿放在妆奁里，娘亲瞧见了，就说这手钏儿配我这身衣裳煞是好看，我当时只记得要好看二字，早把你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她嬉笑道，“幸而我带去了，不然哪能得祖母的赏。”

    居然是三太太为之，晴初暗自想着，嘴里感激道：“那真是多亏了三舅母。”

    四姑娘先是点点头，继而又面露忿忿，“晴初从小跟我们一块长大，大太太居然不送玉镯子而送手钏儿，跟那几个新来的姐姐一样，怎么使得。”

    晴初未料平日大咧咧的四姑娘居然也能想到这回事，不禁笑问，“手钏儿不是挺漂亮吗？”

    “漂亮归漂亮，这哪能一样，”四姑娘说道，“你倒是跟没事人一样，换做我定是气不过。”

    晴初劝慰道：“知道你为我好，这不还得了手钏儿又得了玉镯子呢。”

    四姑娘闻言立马一笑，“可不是这样。”

    晴初扯开话题，两人重又开怀起来。

    孙老夫人赏了玉镯子换了手钏儿的事不一会儿就在府里传开了，灼华苑才萦绕的阴霾就烟消云散。可得见的，这薛府还是以孙老夫人为尊。

    经这一事，也是侧面敲打了大太太一回。然大太太似乎并未灰心。初四这一日，有各家前来送薛府送礼，倏尔有人来回，“董家送礼来了。”这时，一位嬷嬷手捧着只精致的锦盒近前说道，“董妃从宫里送了节礼至董家，因知晓沈依凝姑娘上京，格外吩咐带了只金锁，便命人随礼一道送了过来。”

    真是巧了，大太太与董妃果然是一家人，连备给小辈的节礼也有一样的。更巧的是，那给三个少爷的金锁上分别就刻着福、安、康，大少爷的就是个福字，董妃赐下的金锁上也刻着一个福字。

    沈依凝接了金锁自是喜不胜收，大太太与董姨妈的脸上也皆是喜悦，有董妃的节礼，大大长了沈依凝的势头，保不准宫里头还会赐婚，那可是天大的脸面。

    孙老夫人才以赐玉镯子之事敲打过大太太，大太太反不知收敛，大张旗鼓的来这一出，明眼人都看得出董家是在为沈依凝作嫁衣，大太太这下来个顺水推舟，唱了个双簧还故作无意之举，真是把薛家人当成好糊弄的。

    孙老夫人当晚就病了，隔日正是端阳节，天方放晴，洒扫过的庭院被照的格外敞亮。菖蒲、艾条挂于门楣，悬在堂中，虎符系臂，避恶消灾。

    午间，大太太置办了酒席，请了各房太太并表亲和众姑娘。但孙老夫人因着昨晚里病了，卧床不起，不曾前来。

    席间，最爱油嘴打趣的三太太见孙老夫人不在，便没了兴致，并不发一言，气氛比平日里僵了不少。二太太本就是个温厚少话的，与往常一样不怎么开口。二房婶婶，一则是客，二则因董妃节礼之事，面上也是淡淡的。三房弟媳见三太太不言语，她也就沉默了。

    长辈都如此，小辈更觉无趣了。

    唯有大太太和董姨妈会说上几句，然大家都淡淡的，便怎么也提不起氛围来。没多久，就散了席。

    除了大姑娘外，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晴初又聚在了一块商议这端午要如何过。从小到大，几个姑娘无论吵多少架，绊多少嘴，没几日总是能好的又玩在一块。

    二姑娘提议，“若不咱自给包了粽子来吃。”

    四姑娘立马否决，“厨房里今日里忙，还要帮我们准备食材，指不定等到何时，再者我们从未包过粽子，免不得还要请人教，太繁琐了。”

    二姑娘一听也觉有理，又道：“要不我们偷跑出去，听哥哥说今日有赛龙舟，可热闹啦。”

    四姑娘只听得两眼放光，三姑娘却泼了冷水，“端阳之日，偷跑出府谈何容易。”

    二姑娘与四姑娘叹了口气，心上也知此事不宜。

    “大姐姐叫我们玩的花签赋诗，如何？”三姑娘问道。

    二姑娘和四姑娘的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赋诗算哪门子玩乐，要命了才是。

    正说着，柳诗诗缓步而来，头上插着一支金镶玉并蒂海棠花步摇，随着她的步伐盈盈而动，流光飞舞。恰在此时，沈依凝和赵珍儿也相携走来。

    几人顿时皆聚在一块儿了，三姑娘盯着柳诗诗的头饰，忍不住问道：“诗诗姐的步摇好生漂亮。”

    柳诗诗笑道：“太夫人兴起，就赏了一件给我。”

    “祖母偏疼姐姐了，这支步摇我还见着讨要过，祖母都没给。”四姑娘嘟囔着说道。

    晴初暗自好笑，一会玉镯子，一会金步摇，指不定还讨要过不少东西，老夫人定是被四姑娘给坑怕了。

    “也不知是晴初的玉镯子好看还是这金镶玉的步摇好看？”沈依凝状似无意地问道，言下之意太夫人也不知是偏疼晴初还是柳诗诗。

    晴初淡笑道：“外祖母赠的玉镯子跟大太太送给语芊的无甚区别，诗诗姐这支金镶玉并蒂海棠花的步摇却是华而不俗，清丽有余，不是玉镯子能比的。语芊，你说是不是？”

    四姑娘见话头引向她，只个点头，也没细想，反正向来晴初的说得都没错，“诗诗姐带着好看。”

    “我可经不住夸。”柳诗诗并未像一般的姑娘样要多加谦让一回，反而直接就认下了赞美，她将目光投向晴初，温和地笑了笑。

    惹得晴初心上泛起莫名其妙，但面上也回之以笑。

    沈依凝见未挑起柳诗诗与晴初的纷争，转而岔开了话头，“不知妹妹们在此聊什么笑声不断？”

    二姑娘答道：“在商议端午如何过？”

    沈依凝下意识就回道：“饮酒作诗可好？”她自认为此为风雅之事，然二姑娘和四姑娘面面相觑一阵，皆不答话。三姑娘方才就提过遭否决了，但沈依凝是客，二姑娘和四姑娘都未驳，三姑娘也乐得不开这个口。

    柳诗诗笑道：“论作诗，当属依凝姐和珍儿姐最厉害，我才疏学浅，定是要喝醉了去，若不还是猜谜罢。”

    “这个有意思。”二姑娘赞同道，四姑娘也使劲儿点头。不作诗就好！

    沈依凝的嘴角略有点僵，但也顺势赞同道，“不知是何样的规矩？”

    “一人出一个谜题，答错了的人要喝酒，被猜出谜底的出题者也要喝酒，若是猜对了谜底，就可接着就出题，论罚之时也可少喝一杯，若此谜大家都猜不出来，那么除出题者外都要喝酒，如此可行？”柳诗诗说道。

    二姑娘一拍手，“妙啊。”

    三姑娘质疑道：“若是一直猜不出谜底，又未答错的，岂不是也不用喝酒。”

    柳诗诗笑道：“那不妨再定个规矩，若有人已猜出三个谜底，却还有一个也没猜出来的人，当也要罚。”

    “如此甚好。”三姑娘说道。

    二姑娘与四姑娘又互视了一眼，有种同病相怜之感。

    众小姐们吩咐了丫鬟摆桌，拿了吃食放上，杯子里也都斟了酒。

    “我倒是先出个谜题罢，”柳诗诗缓缓道，“打一字。三口重重叠。”

    “我知道了！”四姑娘急急说道。

    柳诗诗莞尔，接着说了后半句，“莫把品字猜。”

    四姑娘怔了怔，讪讪一笑，“这不是品字，是啥？”

    二姑娘也有相同的疑问，脑海里蹦出一堆字，但总觉不妥帖，又不想第一个被罚酒，迟迟没动作。

    这个字谜其实很简单，沈依凝、赵珍儿晴初都猜出来了，却都选择了沉默。

    四姑娘忽而灵光一闪，脱口道，“这回真知道了，是个目字！”

    柳诗诗点点头，“猜对了。”她举杯将酒饮尽。

    晴初这才意识到，柳诗诗所说出题者若被猜出谜底要罚酒只会是第一个人被罚，之后因为猜对了谜底能少罚一杯，以此相轮下去，出题者都不会再被罚了。且柳诗诗出了如此简单的谜面，就是让着薛府几位年幼些的姑娘才是。

    晴初不禁多朝柳诗诗看了几眼。

    接下去由四姑娘出题，她想了一会，说道：“有风吹不动，它动就生风，若要不动它，待到起秋风。打一物。”

    二姑娘立马笑出了声，“定是扇子，我答对了罢。”

    四姑娘没想到这么快就被猜出来，闷闷地准备喝酒，被柳诗诗制止了，“你方才猜对了一个谜，可免一杯罚。”

    四姑娘闻言，喜上眉梢，放下酒杯，迫不及待地对四姑娘道：“轮到你出题了。”

    二姑娘要出个难点的，想了半会才道：“从西来了一群白鹁鸪，郭家坟里过，杜家院里落。”

    晴初差点就笑出声来，亏二姑娘想的出来，这郭谐音锅，杜谐音肚，可不就是饺子。

    柳诗诗见晴初眼里有笑意，竟朝她眨了眨眼，晴初微微一怔，看不懂柳诗诗的意思。

    半天没有人说谜底，四姑娘又想不出来，二姑娘正径自得意时，三姑娘倏尔开口，“是饺子。”

    二姑娘略一丧气，“猜对了。”

    接着是三姑娘出题，她胸有成竹地说道：“火尽炉冷，平添意马心猿。打一字。”

    晴初算着差不多该是她来答了，正要开口说出谜底时，沈依凝先一步回答：“是驴字。”

    三姑娘点点头，目光扫过晴初，剩下的依凝姐和珍儿姐都是大才女，晴初定是要猜不出了。

    沈依凝浅浅一笑，柔声道：“初一。打一成语。”

    这个光听着就有些难，完全摸不着门道。晴初也思索了一阵，然刚猜出答案，就听赵珍儿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日新月异。”

    初一这日可不正是换了日子换了月份。

    沈依凝点头道：“正是。”

    该赵珍儿出谜了，她笑了笑，如沐春光，“我这有个极简的题，一个字打一成语。谜面就是飞龙在天的龙这个字。”

    “一字谜面，真是妙。”柳诗诗也忍不住赞道。

    赵珍儿脸上微不可现的透出得意。

    晴初暗道，果真是极简，比方才的“初一”还少上个字。赵珍儿和沈依凝这不是比猜谜，而是谁出得谜面更有才罢。

    “这题可要容晴初妹妹多想一会儿了。”三姑娘好意提醒道。

    经三姑娘一说，众人皆想到晴初还未猜对过一题，就连四姑娘向晴初投以同情的目光，断定她是答不出来了。

    本来柳诗诗还想替晴初答了这谜底，未料三姑娘如此说，就也不开口了。

    晴初想了一下，忽而眉心微动，抿嘴笑道：“充耳不闻。”

    晴初年幼，本来赵珍儿也未特意针对晴初，只是与沈依凝拼谜面罢了，倒未料晴初还真猜出了谜底。一时怔了怔，才点头道，“谜底确是充耳不闻。”

    众人仔细一寻思，这龙字下面加个耳字，正是聋子的聋，可不正是充耳不闻。知晓了这谜底之意，四姑娘立马就鼓掌道：“晴初真厉害，这都猜出来了。”

    晴初憨憨地一笑，“偶然灵光一闪罢了。”

    “轮着晴初出题了。”柳诗诗笑道。

    晴初暗自在心里琢磨着，方才可废了她不少脑细胞才猜出来，此时她也要出个难得，唬她们一唬，于是说道：“两位姐姐都是出的成语，那我也接着这样出罢。”

    晴初的目光闪了闪，“虫二，打一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