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水涘 第十四章深墙院里二

    其实我所拥有的，不比任何一个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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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炭火发出了一声轻微但清脆的爆裂，腾起小小一片烟灰。房间里很暗，但是很暖和。小姑娘穿着小郎君的衣服，站起来这儿瞅瞅，那儿摸摸。阿岚躺在被窝里看着她。

    这时那小女孩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她端了碗热粥过来，放到床边，嘟起嘴巴说：“你要快点好起来，我一个人太无趣了。虽说这里的人都对我很客气，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前院的几个看见我就跑得远远的，根本就不想理我。”

    阿岚从昨晚到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确实是饿了，于是端起粥大口大口喝起来。他心里想：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前院那几个也不一定愿意和她玩。他们虽只是商人家的子嗣，但也瞧不起寒门出身的，认为自家与世家攀上了关系，自然高人一等。

    “在这里呢都称我公子或者小郎君，可以前师父叫我烟儿的，你也可以叫我烟儿。你呢？你叫什么？”小女孩问道。

    “我没有姓，我娘叫我阿岚。”

    “哦，阿岚。我听师父说，过几天雪就会停。等雪停了，你带我出去逛逛怎样？一直在大雁塔的破院子里呆着，我都很久没出来了！”烟儿眨巴眨巴眼睛，一副憧憬的模样。

    那个院子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阿岚后来听烟儿说过。

    你知道大雁塔吗？就在城外二十四桥那边。

    大雁塔的旁边，有个看起来像是废弃了的院落。一扇锈蚀斑驳的铁门，把世界关在了外面。院落的门常年锁着，青峰道人隔一段时间才来一次。这个院落很大，有很多房间，住着很多的小姑娘。有个老头儿瞎了只眼睛，长相非常可怕，还经常凶她们。这个老头儿要照顾她们起居，还要督促她们每日面向大雁塔里菩萨的舍利子，为克父克母而忏悔。

    每个小姑娘都曾做过噩梦，梦见佛祖不肯接受她们的忏悔，将她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时候的天空，只有院子上面那方方的一块。四面青黑的瓦给天空勾勒出轮廓，冰冷的墙高大而森严。大雁塔的塔尖在墙上的天空露出来，白云在它旁边悠闲地飘，那么近又那么远。那让人仰望的大雁塔，永远无声地立着，从不曾将影子投进这渺小的院子。倒是墙的影子，每每在黄昏时，慢慢移到花格槅扇门前，像长了手脚似的从地狱里爬出来，竭力要爬进屋子里去。

    现在烟儿正在为自己赎罪，她不会再做噩梦了。

    阿岚并不相信自己和这个小姑娘还能有多少接触，于是板着面孔说道：“他们会让你出去么？而且后院也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现在想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烟儿并不介意阿岚的表情，只说：“他们根本就不会管我的，我只是名义上的公子而已。只要我天黑前回来，肯定没问题！”

    阿岚一听说，马上变了表情：“真的？可……雪停了我要放鸭子。”

    “鸭子？一起去呗。”烟儿说着起了身，蹦跳着出去了，“就这么说定了哈。”

    两个没人管的孩子就这样开始了各种的奇妙探险，一起疯一起笑。累了，也会为各自的身世掉眼泪。

    烟儿时常会在腰间挂着一个风铃，跑的时候一串串清脆的声音，和她的笑声一样。每每想起，阿岚就觉得那时雪地上反射的光芒都格外好看。

    据烟儿自己说，那个风铃是从一个亭子里摘下来的。

    阿岚给烟儿看母亲留下的小匣子，里面有一封祖父留给母亲的信，以及母亲还是夫人时用过的发簪。小匣子是母亲的宝贝，大火过后，阿岚特地去小屋的灰烬中找来的。因为是藏在瓦缸中的，所以一点都没有损坏。

    这时烟儿指着小匣子说：“你娘虽然不在了，可你拥有的东西不比任何一个人少。我也一样，我们都是。”

    烟儿并没有说得很明白，可阿岚听懂了。她话中说的“东西”，是爱，母亲的爱。

    阿岚听后，开心地笑了。

    两个月过去，阳光渐暖。

    后院外，阿岚和烟儿正背靠着墙壁读诗。这时一个婢女匆忙过来，一把拉起烟儿：“小郎君，你师父来了，估计是要带你走了。夫人让你过去呢。”然后偏头看了一眼阿岚，说道：“你怎么又和他一起？夫人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公子怎么能和下人一起？太不成体统了！”

    烟儿立马甩开她的手，挺了挺小身板正色道：“姐姐糊涂。”

    那婢女一怔，随后问道：“小郎君何意？”

    烟儿回答：“姐姐是下人，烟儿现在的身份还是公子，下人竟然教训起公子来了。此为糊涂一。姐姐是下人，阿岚是下人，姐姐不仅不能体谅，反而以为高人一等，此为糊涂二。夫人说公子与下人不能呆在一起，此话有误。下人要服侍主子，怎能不与主子待在一处？而姐姐却要以此来约束我，此为糊涂三。还有，阿岚是老爷长子，又比前院的那几个勤奋好学。他才是将来最有可能提高林家声望的人，姐姐竟不知……“

    婢女突然捂住烟儿的嘴巴，左右望了望才轻声说道：”小祖宗，刚才那最后一句可不能乱说。要是夫人听了去，他，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烟儿挣脱开：”行行，不说就不说。“接着她拿出那个风铃递给阿岚，说道：”来这儿之前就听师父说有人愿意收养我，所以这次应该不是回大雁塔那儿去，而是去愿意收养我的那户人家。师父说那是在我去过的那个亭子附近，你若要找我就去那儿。我记得那儿有山，山被水环绕着，有好多天的脚程。如果能见到和这个一样的风铃，那就肯定没错了。“

    接着她挥挥手：”再见了。“

    阿岚握着风铃，心里很难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烟儿坐着的那架牛车，慢慢地走远了。二月的阳光挺暖和，可风还是刮人的。阿岚躲到避风的角落，一句话也不说。

    从此，他的话愈发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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