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 第67章再识

    “谁让你带她来了！”不远处春野樱皱着眉，对身边刚到的人轻声呵斥道。

    棕发少年却不似往常那般温柔的神色，只是淡淡道：“因为能阻止昌瑜的，只有她了。”

    未田青谷远远看着那个披着花嫁礼服的白色背影，由于几日来的滴水未进显得本就瘦小的身躯更加单薄，在凉薄的夜风里显得悲凉而坚毅。突然心口一阵酸涩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像是被扔进了浮满木刺的泥沼里，永无息止却又无力挣扎。

    “你还，记得我么？”梵音努力地笑着，生怕对于自己而言念念不忘的三年时光，掩盖了他关于她的记忆。如果自己笑得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他是否回想起，那个在河边和他烤鱼拌嘴的女孩，曾用腰带给他包扎伤口，在他怀里隐忍哭泣。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攀上他肩头询问，却得到一个欺骗了她三年的答案。

    可她眯起的眼睛却又出卖了眼泪，泪水蜿蜒而下滴在他的额头上，顺着那张被震惊掏空生气的脸颊，流到他微微颤抖的唇边：

    “是你……你是，武藏梵音……”那对好看的眼睛里盛满了痛苦。

    昌瑜终于绝望地闭上眼睛。

    原来自己一直精心谋杀的，却正唯一温暖过自己的梦境。

    本以为仇恨已足够可怖，却不曾想，比起仇恨，内疚更能杀人。

    武藏梵音……

    我以为我将你保护的很好，我以为，让你远远的离开我，就能得到幸福。

    可命运怎么会放过我？

    原来他们一直说的，那个我伤害至深的无辜的人，就是你……

    梵音，我该怎么做，才能赎下对你犯下的罪孽呢……

    未田昌瑜的动作太快，快到他的起身还没有人看清，武藏梵音就已经被他迅捷精准地压在身下。他受着重伤，却将手中的匕首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画面与三年前苍苍林中的记忆相重合，散落在地的树枝，曾经那个苍白着脸色的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下那个恼恨着睡眠不足的自己……

    武藏梵音的泪水从眼角滑出滴在了地上。她木然地看着身上那个用膝盖压着自己，浑身血污的未田昌瑜，扯着嘴角想露出一丝笑容，却牵强无比。

    “你们杀了青谷，或者，我杀了她。”

    昌瑜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十分冷静。

    “梵音！”春野樱想要冲上前去，却被吉泽彦一伸手拦下。

    “不要管了。”吉泽淡淡说道。

    “开什么玩笑？！”春野樱焦急地冲吉泽吼道，“他就要……！”。

    “他不会伤害武藏梵音的。”吉泽打断道，“他只是想逼她恨他罢了。”

    “什么？”春野樱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吉泽，仿佛一个陌生的从来不曾认识过的人。

    “他本来已经做好独自赴死的准备了，”吉泽仍只是冷静地答道，“方才不顾生死地肉搏，看似是在执着地杀青谷，实际上却是在寻死。”他转头看着春野樱的眼睛，那对一向温柔和煦的眸子却如寒冰般冷淡，“但是在武藏梵音出现后，他选择了用这种方式，逼着她恨他。”

    “毕竟，没有比深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更加残忍的事情了。”吉泽转回头去，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压着躺在地上的武藏梵音，表情似有些许动容。

    “可是万一昌瑜他……！”

    “没有万一。”吉泽捏住春野樱的手腕，强制停下了她的动作，“一个一心想要杀人的人，不会露出那样，悲伤的表情。”

    “我找过你。”声音喃喃。武藏梵音看着他，仿佛看进自己与他的三年时光。

    “……”未田昌瑜却是沉默不语，细碎的额发掉下来，遮住他的眼睛。

    “你说你叫，未田青谷。你说，你是未田家的三公子。”

    ……

    “后来，我自己，借了渡船，偷偷用罗盘指向渡了玉带河……”

    ……

    “那条河真应该换个名字，一点也不像玉一样温柔。过个河，还害我差点死掉。”

    男人的呼吸开始剧烈地起伏，握着匕首的手在她颈前微微颤抖。

    “还好，我去砂之国修行过，否则……也许你连像这样把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机会都没有了。”梵音莞尔，轻松活泼的语气在此时此景下显得无比诡异。

    “不问我为什么渡河么……？”她收敛了笑容。

    ……

    “因为，我去了内城三公子的府邸，给你送药。”她字字句句，如同颗颗掉落在玉盘上的珠子，一颗一颗，发出利落决绝的声响。刺激着已经愈发脆弱的昌瑜的神经，也敲打在不远处，表情悲伤的未田青谷心里。

    然而这一切，却都不在武藏梵音的眼中。

    “每年都有段时间，我留在表哥那里，为了天天去爬三公子府邸的墙头，为了问你的伤势……可是却没有一次见到你……”她继续说道，“其实，我很失望。”

    ……

    “那个时候，青谷大人骗我说……”泪水沿着太阳穴淌进发梢，“他说，他是青谷大人的仆从。”

    ……

    “我以为通过他能跟你说上话，还是有一点点开心的。”

    ……

    “对了，最后一次见他，我让他帮我给你带了很重要的一句话，你不好奇是什么么？”

    昌瑜的肩头剧烈地抖动着，周身散发出绝望的气息。

    “我说，”

    “不要再说了……”他颤抖着声音打断道。

    “我说。告诉你们家公子。”

    那对红色眸子里仿佛有无数情绪流转，落寞，期待，绝望，喜悦，如同彼岸花般盛放在昌瑜眼前，却如同带血的利刺扎进他的心窝。

    “别说了！”他低声吼道。

    “我等他来娶我。”

    仿佛小刺轻巧地一划，最后一丝极细的神经断裂，另一端蛰伏了许久的沉寂，终于喧嚣而起，铺天盖地地卷来窒息般的痛楚。

    “原来那天就是二公子死去的日子，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我明白，那天我在苍苍林中遇见了你，这其中必定有什么联系。”

    “不要，再说了……”那强作狠戾的声音终于变作了哀求。

    “但我选择了相信你，用另一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解释这件事。”她却并没有停下，“我说……你是四公子引进了苍苍林，差点一起被杀掉，是我救了你。”

    ……

    “我相信着你口中的三公子，相信你口中的青谷，相信着你。”

    ……

    “可原来，真的不是青谷。”

    ……

    “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