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近半个时辰,除西王出战未回,天王、南王、北王、翼王均已到齐,“天父”(杨秀清)轻抬了下眼皮,扫过众人,不紧不慢地沉声说道:“尔等识得此人么?”
“识得,此人乃博白周锡能,第十七军军帅。”南王冯云山出列答道,目光掠过周锡能时,无奈地吐了口气。各地方领头人物皆与冯云山交情甚笃。这曾经参加过首义的博白周锡能自然也不例外。
“尔等可知朕为何派人将他绑来?”底下众人窃窃私语,却无一人出来答话。
“朱锡琨由你来讲!”
“是!”朱锡琨上前一步,略一抱腕。“周锡能自从博白团营回来,四处散播谣言,惑我军心,同他一道回来的朱八,陈五四处游窜,扬言清军不日将攻克永安,有反草(心)之意。”
“够了!”“天父”(杨秀清)挥了挥手。转而对周锡能厉声问道:“周锡能,东王派你回乡‘团接’,召集旧部来投永安,却为何只有你与朱八、陈五三人回来?”
周锡能足足跪了一个多时辰,双腿早已失去知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解释道:“小人无能,有负东王重托,博白老家的兄弟姐妹多数被清妖抓了去,还有的不愿同我一道回来。”周锡能偷偷瞄了眼“天父”,见杨秀清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忙又把头低得更深了。
“放肆!难道你想用花言巧语骗过朕吗!朕俯视众生,天下事尽入眼底。”说话间将两块白布丢于坐下。“你藏匿城防布图意欲何为,昨晚,你可说过,永安城破之日,便是你周锡能锦衣玉食、富贵荣华之时!”
众人哗然,周锡能起初还存有一丝侥幸,但证据摆在眼前,竟连昨日自己想到兴奋处的一句私语也被“天父”知晓,他几乎真要将面前这枯瘦的杨秀清当作天神下凡了,殊不知昨日的一句自言自语,被前来召他谒见东王的杨靳七悄悄听到,回报给这具有双重身份的杨秀清。而杨秀清之所以选择天父下凡来审周锡能,无非是要巩固他“天父”至高无上的地位,令人叹服。
周锡能无法抵赖,只得供认:“出外错从妖人,被其诱惑,屈从妖计回来,以为妖魔外功内应。”周锡能瘫软在地,就连被拉出去时,双腿刺骨的酸麻也不能给他的精神带来丝毫刺激。
杨秀清故戏重演,一连串的失魂动作,而后慢慢转醒,假惺惺地惊疑道:“天父劳心下凡?不知降何圣旨!”看到肃立一旁的天王,忙起身告罪,让出座位,神态恭敬有加。
杨秀清从别人的口中又听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还带着一副诧异、气愤、崇拜的表情。
“二兄,您看该如何处置。”杨秀清对洪秀全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啊!”洪秀全似乎心不在焉。定了定神,柔声道:“就由秀清兄弟全权处理吧。”
“遵旨!”杨秀清随即宣布:将周锡能于辰时斩首示众。
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情各自散去,但陆远确是不同,因为这件事对他来说还没有完,他要随北王去监斩。
陆远带着两个牌刀手,等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陆远不喜欢这门差事,他会心痛,却说不出自己为何心痛。
天阴沉沉的,风很凉,周锡能衣着单薄,正瑟瑟发抖。陆远将披风取下,裹在周锡能身上,周锡能感激地看着陆远,陆远回以一个淡淡的扭捏的微笑。在他看来,周锡能的所有罪恶都会与他的生命一道完结,一个将死的人总能博得人的同情,而非憎恶。
不出多久,高台四周已围满了人,不仅有各营的将官、士兵、还有些平民百姓,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谁呀,犯了什么罪。”一个老汉左顾右盼,期待着别人能够满足他的好奇心。
“多壮实的小伙子啊,年轻轻的就被砍了头,哎……”年过花甲的老妇叹了口气,欲转身挤出人群,不想身后已是人山人海,寸步难行。
“大人,这要斩的人是谁呀?”终有人耐不住性子,向站在前排维持秩序的陆远问道。陆远上下打量着问话的人,蓬头垢面、佝偻着背、衣服破烂不堪,手中端着只剩半边的瓷碗,但双眼却是炯炯有神,透出几分精明。陆远虽心生疑虑,却不想怠慢人家。
“这是我军的一名军帅,投敌反草,东王下令于辰时斩首示众。”
“噢!”那乞丐模样的人露出几分忧虑,转瞬即逝。陆远并未觉察到这一细微的表情变化,却看到那乞丐腰间一个精致的荷包。
“陆监军,时辰快到了。”牌刀手来到跟前,提醒陆远。
“嗯,让大家各自准备吧!”陆远走出几步,拉住一北府侍卫,附耳轻声说道:“盯住那个叫花子,若有情况,先抓了再说。”侍卫点头会意。
陆远三步并两步,来到韦昌辉身前。
“北王,时辰差不多了。”
“南王与他有话要说,再等等。”
只见冯云山站在周锡能面前,面无表情,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韦昌辉与陆远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听得并不真切。周锡能热泪盈眶,对着冯云山拜了又拜,却因背缚双手,趴倒在地上。
冯云山将周锡能扶起,快步朝韦昌辉走来,韦昌辉迎上前去,叫道:“哥哥!”
“杀吧!”冯云山摇头惋惜。韦昌辉看看陆远,陆远点了点头,两个人的动作如此的简单,可能是常伴左右形成的一种默契。
“先给他喝点水吧!”南王冯云山补充道。
“是!”
陆远一一照做,亲自将水送入周锡能的喉咙,周锡能舔舔嘴唇,露出今生最后一笑,苦笑。对陆远说道:“你是个好人!”这是陆远第二次眼睁睁地看着战友在自己的面前死去,成刚牺牲自己,换来一船人的平安,毕竟是被清兵所杀,心中悲恸却激起无限斗志,眼下这周锡能叛友投敌,而作为监斩,即将宣布他死期的人却是自己,叹!压抑住情感,朗声道:“军帅周锡能反草投敌,卖友求荣,十恶不赦,天父附体传言,揭其罪孽,以正人心,辰时已到,奉天王口谕,东王诏旨,将周锡能斩首示众,立即行刑!”
人群立时静了下来,注视着台上的一举一动,牌刀手口含清水,喷洒在银灿灿的刀刃上,随后高高举起。天空中的乌云在风的推动下,盘旋着!黑压压地盖过广场上空,让人感觉天地都小了。忽然周锡能挺直身子,高声疾呼:“各人要尽忠报国,不好学我周锡能反骨逆天!”
“斩!”陆远狠下心来一声暴喝。喷出的血液令人一阵晕眩,周锡能的头颅滚落在地,鲜血汩汩地流淌着。
有人赶紧闭上眼睛,不忍再看。有的妇女带着娃娃,忙用手捂住孩子的双眼,怕孩子受到惊吓。寂静下来的人群又变得骚动起来。
“天父天兄圣明,天王圣明!”忽有人高声叫道。过不多久,就成了千余人的齐声欢呼,群情沸腾。
天下起了大雨,冲散了人群,也冲散了地上流淌的鲜血。
那是在一个雨夜,周锡能背着老母亲,腿上到处是被树杈、碎石刮破的伤口,跑到冯云山居住的房前避雨。“妈,您先把这个披着,我看看这家人能不能让咱们进去躲躲雨。”说完周锡能把身上一件已经湿淋淋的麻布衣服拧了拧,递给正不住发抖的老妇人。
“孩啊,就别去为难人家了,这雨下不了多久。”老妇人不由得打了个喷嚏,将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紧了。
“妈,您还发着烧,就别管了。”周锡能举起手,正要去敲打房门,不想门却应声开了!
“快进来暖和暖和吧!”冯云山隐隐听到门外有人谈话,打开房门看个究竟。“谢谢,谢谢!”周锡能连连拜过,扶着母亲进到屋里。
看着母子俩憔悴的样子,冯云山开口问道:“是不是还饿着肚子,我这还有几块干粮,你们先垫垫。”,说罢取出几块干烙饼,递了过去。
“这……,这……”周锡能僵在那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本想谢绝,却担心母亲身体捱不过。
“我们不饿,先生,您留着吧,雨歇了我们就赶路回去了。”老妇人感激地说道。
冯云山二话不说,把饼硬塞到周锡能的手里。“吃吧,出门不容易!”周锡能看着还热乎乎的烙饼,又抬头看看冯云山,只留下一块,扭捏地说道:“一块就够了”
“妈,您吃。”
“儿啊,你吃吧,背我走了这么远的路,早就累了吧。”
“儿子不饿,妈您就吃吧。”
……
“先生,人都散了,我们也走吧!”田苏打断了冯云山的回忆,翘着脚,撑着伞,等待南王的回话。冯云山抖抖衣襟,他不想让人看到自己上新的样子,缓缓道:“你去告诉北王一声,我们先走了。”
“嗯”田苏把伞交给身旁的一名侍卫,冒着雨飞快地跑远了
……
熙熙攘攘的人群只剩下几个天国士兵在清扫善后,冯云山带着田苏和几名侍卫先行回府。韦昌辉命人取来木匣,装着周锡能的人头,同陆远一道回东王府复命。
一个北府侍卫神色匆匆地飞奔而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陆监军呢?”
“去东王府了,看你这猴急样,什么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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