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一年一度的朝觐到了。白岩城上下又为公爵夫妇去往王城的行程忙碌了起来:他们将礼服拿出来浆洗,熨烫后,在某些地方缺少珍珠首饰的地方重新做修补。公爵的佩剑也托付给了罗特兰泽家的工匠好好的抛光,将剑锋磨了又磨。而这次和以往又有些不一样——路西恩保护王子和公主有功,要去接受国王的封赏。
公爵夫人将一部分房间上了锁,并安排好了照顾蕾蓓卡的人。“如果府上这段时间有访客,还是希望夏藤小姐能克服一下不便,出来见一见。”她这样请求蕾蓓卡。
路西恩一下子成了最清闲的人:他既没有考虑自己要穿什么,也不关心什么时候出发,连葡萄园也不去了。太阳出来的时候,他就躺在庭院的长椅上,叼着一根草,一言不发,除非有人叫他去吃午饭。蕾蓓卡很想下去和他说说话,但是她必须要装成“行动不便”的样子,只好坐在软椅上看一本厚厚的书:她最近喜欢看骑士的传记,虽然这个国家已经很久没有战争,真正的骑士几乎要绝迹了。
然而,就算蕾蓓卡没有在一个月前经历那场足以致命的事故,她也无法随同摩根格劳恩家族一起前往王城:她只是一个养女,一个人质。若是夏藤公爵在场,看到自己的女儿在别的家族中,也会显得脸上无光。“还想着可以见父亲和母亲一面呢,既然这样的话,就不去想了。”蕾蓓卡一边翻着书,一边碎碎念。
“其实我也不想去。”路西恩站在门口说,蕾蓓卡并不惊诧:他这几天的表现,根本就不像一个盼望朝觐的贵族,反而是事事与家人对着干。要不是这次接受分封的是他,摩根格劳恩公爵一定会因为他这几天的种种不当行径关他禁闭。
“受册封有什么不好的呢?”
“不知道,”路西恩挠了挠头,“我总是对你感到很抱歉,以至于那天得到消息时我一点也不开心——按理说挂了彩的勇士才应该得赏赐,这次受伤的只有你一个人。”
“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和你没有关系。”
“谢谢你,但是你说这种话并不会让我多好受。这几天我听了太多次你自己说你自己不小心,反而越来越怀疑是有人要加害你。夏藤小姐,如果你说谎,我会更加难过的。”
“上帝作证。”蕾蓓卡的眼睛像湖水一样清澈。
路西恩这才放心的转身离开。
翌日,蕾蓓卡醒来时,得知摩根格劳恩一家已经在凌晨时就动身了。她用剑支撑着自己下楼梯,走向餐厅——早餐依旧丰盛,只是桌前空无一人,只摆放了她一个人的餐具。在仆人的注视下,她假装艰难的就座,用左手拿起了调羹,一边吃一边心里抱怨着这样的演戏还要持续多久,既然是阿伯特克先生特别嘱咐的,而且他也真的是几乎要将她的伤治愈了,那就照做吧。
这一天,府上空空的,让蕾蓓卡一下子觉得非常不习惯——然而她并没有想到,在她接下来生命的大部分时间,她都要这样生活,也就是说,她迟早要习惯这样的寂静。孤身一人的夏藤小姐此刻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叙事诗,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了。她刚偷喝过阿伯特克先生给她的药剂,也终于明白了父亲为何要将这样危险的炼金术师留在身旁,为何在当年内战时,父亲在他的对手眼中就像是不死的恶魔一样,一次一次受了重伤后又奇迹般的复生。“真好啊。”她在心里感叹到,一边在脑海中重复模拟着那些剑式,她很怕负伤的这段时间忘记,哪怕是意识停留在地狱中的那三天,她也始终握着她的剑。
“爸爸,妈妈,你们看哥哥这几天是怎么了。”罗特兰泽一家人也在路上。埃莉诺阿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拉了拉父母的衣服。图纶坐在他们对面,低着头,表情呆滞。
“有可能是相思病吧。”罗特兰泽夫人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像他这个年纪……”
“我没病。”沉默了很久的图纶终于开口了。“就是有点饿,给我一块三明治。”他将餐布铺在膝盖上,示意埃莉诺阿将早餐篮子里的三明治递给他。
“克劳德,你这样在车厢里喝酒,很容易醉倒。”夏藤夫人伸出手要拿她丈夫手中的银质小酒瓶,里面装满了烈酒。“到了王城还醒不过来,其他贵族会笑话你的。”
夏藤公爵又灌了一口,这才不舍的拧上了盖子,将酒瓶交给了夫人。“尤莉,你要知道。喝醉之后我的确会睡过去没错,但是他们可都是死人,死人有什么资格笑话睡着的活人呢?”说完这话,夏藤公爵眯起了眼睛做假寐状,窗外阳光不断的透过斑驳的树影照进车窗。“该死!”他骂了一声,恶狠狠的拉上了窗帘。
蕾蓓卡闭着眼睛,还在脑海中再现自由挥剑的场景。女仆以为她睡着了,悄悄的把茶点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谢谢。”她说。女仆吓了一跳,差点打翻了茶杯。
“夏藤小姐,来客人了。”女仆惊魂未定,轻轻的对她说。
这种时候来的,会是罗特兰泽先生吗?不,身为长子他应该是跟随父母去朝觐了。蕾蓓卡还在疑惑谁会来,一抬头,一袭紫色纱裙首先映入她眼帘:居然是艾丽西娅,和那天叛军兵临城下时惊恐的她截然不同,今日的艾丽西娅小姐雄赳赳气昂昂的来摩根格劳恩家做客,尽管这个时间点的确是诡异了些,没有一个主人在家。
“日安,赫尔丹西小姐。”坐在窗前软椅上的少女,一只手臂绑着纱布和夹板,脸色苍白又安详,平和的对昔日的仇人打了招呼。“公爵和公爵夫人,还有长兄去朝觐了,现在不在家。”
艾丽西娅倒是没有料到蕾蓓卡能如此平静的面对她,她先是一愣,又笑了,支起她那假甜的嗓音:“日安,夏藤小姐。你的伤可好些了?”
“似乎是好了一些,劳您关心。”蕾蓓卡从刚才抬头打招呼之后就在低头看着书,再也没有正眼瞧过她一下。茶点放在桌上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艾丽西娅不客气的坐下来,开始往自己的杯中倒牛奶和砂糖。一边漫不经心的问:“虽然很难说出口,但是你心里一定很恨我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蕾蓓卡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书,一边用着异国的语言低声读着书上的文字——她最近在学邻国的语言。这听不懂的语言弄得艾丽西娅烦躁不已,她故意将茶匙在盘中弄出很大声响,“听不懂?你这可怜的、卑贱的丫头。是路西恩不愿意相信你这外人的话吧?我就知道,他不可能怀疑自己的未婚妻……”
“若真是实在拥有的东西,小姐何必一再强调。”蕾蓓卡轻轻的打断了她,这话戳到了艾丽西娅的神经,“你在怀疑我?”她的手离了桌子,烦躁的抽出扇子,握住扇柄指着蕾蓓卡。“听着,别人未曾对你提起的事情不代表不存在。我觉得摩根格劳恩夫妇对你过于仁慈,让你以为你在这家中的地位和路西恩平起平坐……”艾丽西娅激动得脸颊涨红了,“不久我就会嫁到这家来,安娜阿姨已经默许这事了。你最好从现在开始就学会谦卑,颐指气使的毛孩子。”
蕾蓓卡好像丝毫没有被吓到,风从窗外吹进来,拂动着她的头发,带着庭院里的花草香,她用三根手指轻轻的提起了茶杯,啜饮了一口。“今天真是好天气,美中不足的是,有点吵。”少女将茶杯轻轻的放回了茶盘中,“真可惜,赫尔丹西小姐。”她瞥了一眼面前这个修养尽失的年轻女子,“我的马若能活到十九岁,想必也比你举止得体。你说我卑贱,那么以后我成为夏藤女公爵时,要对我俯首称臣的你,岂不是更加卑贱?”
从小到大一直任性的艾丽西娅,连路西恩也让她三分,竟然在这个十三岁的养女面前碰了钉子。艾丽西娅快要失去理智了,“天晓得为什么那天没有摔死你。”她恶狠狠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为了以后不要跪在我面前,最好现在就杀死我。”蕾蓓卡合上了书,歪着头看着艾丽西娅。“真的怕那一天的到来,应该努力成为王后才是,而不是在这里盯着公爵的儿子。”
这个节骨眼上,艾丽西娅仅存的那一点点矜持被愤怒完全吞噬了,腾的站起来,伸手就要揪蕾蓓卡的头发。在她动手前,一把剑离她喉咙就只有半寸了,她根本没有看清楚蕾蓓卡是如何用左手抽出剑对准的她。“这是警告。”蕾蓓卡“唰”的一下,削掉了她一簇发卷,才将剑收回去。艾丽西娅·赫尔丹西小姐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她愣了好半天突然想到路西恩在信中写到“蕾蓓卡剑技长进很快,已经快要防不住她了”,终于,她感觉脚下一软,昏了过去。
“汉娜,赫尔丹西小姐昏过去了。”蕾蓓卡叫门外偷听正心惊胆战的女仆进来。“请人送她回去吧,我累了,不送了。”说完她用剑支撑着地板,缓缓站起来,朝门外走去。她并不关心艾丽西娅回去后会怎样添油加醋的给路西恩写信。这个无礼的女子的拜访倒是给她提了个醒:如果没有剑在身边,她早就被艾丽西娅抓住头发往墙上撞了。以后的日子只能比现在还要加倍小心。在确定楼下的仆人都看不到她了之后,她快步的跑回了房间,将门用后背抵住,从怀里拿出了阿伯特克先生给她的棕色瓶子。
“洗净双手。”通过这几天的外语学习,她已经可以看得懂那瓶子上的字了。
“谢国王陛下赏赐,愿上帝与国王陛下同在。”路西恩此时正单膝跪在王城的正殿中,在贵族们的注视下,从国王手中接过了奖章、权杖与王室的公文——被他人提起时,他已经不再是“摩根格劳恩公爵的长子”,而是“邓克尔多夫的伯爵”——封地在夏藤家与摩根格劳恩家领地之间的一个面积较小的州市,原本是教会贵族的领地,贵族死于内战后,一直无人继承。
艾丽西娅听到这个消息后,想必会更加坚定嫁给路西恩的决心了。
“鄙人对国王陛下的厚爱感激不尽。只是现在北境还未完全脱离战事,请陛下将鄙人派往前线。”路西恩竟然主动请缨,安静的人群一片哗然,摩根格劳恩夫妇的笑容还未退却就僵在脸上了。
“那就如你所愿,一但夏藤公爵请求支援,王城会立刻向你发出委任状。”国王十分赏识这个救下了自己两个孩子的年轻人。和满堂一脸怠惰的贵族不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材高大,眼神明亮,面对王权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
夜间的王城召开了盛大的舞会——许多未婚的贵族会在这里找到自己未来的另一半。然而路西恩对这种事毫无兴趣,他并未在宴会大厅里逗留,而是一个人溜达到了位于城中一角的树林,掏出了银色的小酒瓶,里面装着蕾蓓卡送他的甜酒。“真是顶级。”他喝了一口,抬头看着远处,星空下是印有各封地家徽的带穗三角旗,除了他站的地方,到处都被灯火点亮了,比往日的白岩城还要气派许多。
突然路西恩感到左肩一阵刺痛,是一支短箭!他回头看,四处一片安静。不对——城墙上站着一个人,是金发的图纶,手里拿着一把弩机。“他想谋杀我?”路西恩脑海中闪现了这样一个念头——不!图纶做出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快跑。在图纶的脚边,是一个太阳穴中了一箭倒地的人,刚才那一箭落在金属肩勋位置,只造成了小伤。路西恩才明白——自己已经被人包围了。图纶此时用军人们站在城墙上传话的手语摆出了“我很安全”的手势,路西恩点了点头,绕开了铺着白石子的宽敞人行道,奔向另一条深不见五指的路。
不知跑了多久,路西恩俯下身子大口喘着气——这里应该安全了,王城的卫兵在四处巡逻。到处都是盛装的贵族和侍女。图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过来了,发型有些凌乱,没有戴帽子,看样子也是一起跑过来的。
“有人要谋害我?”路西恩问。图纶点点头。
“但是你怎么会在。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知道,但我不能说。”图纶躲开了路西恩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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