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之国度 第三十一章阴影的背后

    三次使用传送术卷轴的极限，使安提诺斯·费立蒙不规则的呼吸愈加急促而剧烈，其实完全不必要如此迫不及待，但他习惯性地用最快方法赶往目标所在。

    当奈伊斯和战战兢兢的学徒们沉浸在地底的黑暗中，因为阴森气氛而小心翼翼时，费立蒙却露齿微笑，隧洞内弥漫的血腥味令人精神亢奋，指引出正确方向。对于追踪和狩猎的技巧，他拥有极度自信，有能力在狡诈的盗贼和腐败的法师之间不受注意地来去自如，甚至连职业级的刺客也望尘莫及，还没有任何人活着否认过这一点。

    三十岁的安提诺斯·费立蒙出生于科穆宁帝国东南角的塔尔诺布克港，家庭是逃离希兰的商业贵族，少年时即投入以邪恶、恐怖力量支配周围土地而闻名的卡斯古拉修道院。他已经相当危险与难测，作为一方利益的代表和尼科波里的法师总会合作紧密，单他本人而言，对攫取权力或积累财富并无多大兴趣，只关心持续修行以期达到个人的完美境界。

    然而因此认为费立蒙是易相处的人就大错特错了，深沉的城府以及近乎无情的自控力使他变成绝对危险的人物，无论用“狡猾的狐狸”以讥讽，或者“地洞里的老鼠”去侮辱，还是“残忍野兽”的咒骂，也仅仅是形容性格的一面而已，都无法妨碍他冷酷而有效的职业态度。他不断探求增强技能的方法，乐衷于杀戮，总带着炫耀的倾向，展示出斤斤计较后华丽的格斗艺术，并视那些善良法师为最大的敌人。

    费立蒙悄无声息地穿过人类士兵的行列，找寻通往更深处的路径，让他能够大致估计出周围环境无可避免的险恶程度。沿途迎面的都是一阵惊惶失措，看来领导者已不再发挥作用，也许伊欣格尔公爵真的命丧黄泉。费立蒙庆幸地想，至少之后的阻碍不会太激烈，假如可以免于流血，被奈伊斯邀来的他无意过分得罪军队里的人，况且对合作伙伴无限膨胀的野心更是不以为然。

    轻而易举地取走伸手可及的卑微生命，猎人源自内心的满足感化作邪恶微笑，费立蒙忍不住还是消灭了几个掉队的士兵，跟他真实的渴望相比，现在的流血根本微不足道，但是他知道，结果不可预期，因为仍未见伊欣格尔公爵的尸体。

    猎人在隧洞的尽头，发现数十具残肢断体，看来公爵的士兵急急忙忙意欲某种杀戮，连伙伴的尸骨都未能收拾，费立蒙嗅着蘸上血液的右手食指，闪烁的眼睛放出光彩，他紧贴垂直溶洞的壁面缓慢下落，再凌空跳上下方高大石笋的顶端，然后轻而易举地滑落地面，这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响动，所以不远处对峙的双方都不曾察觉。

    “有谁是对手，谁？”他在内心自鸣得意地夸耀。“命运已注定就无法改变，通过我的手让它更加确定。”

    他的表情瞬间变成警惕，浑浊的空气因为脚步声的激荡而沉闷，有人接近！但不像是踪迹被发现，对此他拥有绝对自信，费立蒙吐出郁含嫌隙的呼吸，仿佛天生的阴影溶入黑暗一样，无生气地潜入石笋间错综复杂的通路中。

    冷色的光让灰暗显得更惨淡，无形的空隙隔开虎视耽耽的人类和灰矮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趋向于爆裂的界点。费立蒙仔细窥视了士兵的一方，领头人是他所认识，军官彼拉尔，公爵府的骑兵队长，虽然谈不上心腹，却是伊欣格尔公爵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一手好剑技自然没话说，立场也相当正直，只因为前几年触怒某位要人，被罢黜了军队里的职位，后来由于公爵的盛情挽留才临时为个人效力。

    费立蒙将视线转向异类，和普通人不同，在他锐利的眼中，所有灰矮人都有区别，不是那种会弄混个体的情况。他的注意力迅速捕捉到稍远处，被几个灰矮人胁持的人类男性，简单包扎的伤处并没能止痛，尽管已经在强忍，但这样反映在脸上的表情更明显。

    猎人疑惑地皱起眉，这不是解救人质反倒像抢夺知情者，他溜过石笋森森的背影，潜伏在十尺的距离内。战斧抵住脖子的男子出于配合无奈地屈着膝，反而自我解嘲地微笑。费立蒙判断这人站起来很高大，属于战士的类型，或者与从赫巴斯之眼中看到的法师一伙。

    这确实是有趣的一幕，费立蒙很想让奈伊斯也看到。他猜测这场好戏刚开始没多久，自己并未错过精彩部分。

    “最后一次，交出人还有让开路。”彼拉尔简洁地说。

    “休想！我们决不让步。”灰矮人头目声嘶力竭地说：“他杀死我们很多族人，我们要留着他，不管你们怎么说，都不行！”

    “他也杀了我们的人。”彼拉尔强调到。

    “那是你们的事！”为加重语气，头目狠狠地跺响脚步，其他灰矮人呼应似的抬头挺胸，纷纷敲打武器。见此情景，公爵的士兵们也稍稍向前逼近，不甘示弱地高叫起来，使得音响的风暴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碎石坠落以及合声的冲击让人以为洞穴和石笋将要坍塌，胆小者不禁怀疑地面已经发生倾斜，尽管这纯属错觉，但也不能完全叱之为杞人忧天。

    惊慌过后气氛毕竟有些冷却，其实双方均不堪再战，失去领导者的约束，而且对发生过的事毫无头绪，难免不沮丧、厌倦，尤其对无法适应地底环境人类而言。

    “不管你们怎么说，至少现在不行。”灰矮人也放缓语气，“上面的同伴下来之前，不赶走你们就算好。”

    “没有了，都死了，”被绑缚的人大声说：“难道不清楚，这些士兵几乎杀光所有灰矮人吗，你们还是一伙？”声音里充满嘲笑的意味。

    大惊失色与难以置信交替出现在灰矮人脸上，头目知道或许是俘虏的挑拨，但也无法忽视真实可能性的程度，那些人类士兵所表现的并非善意。

    “我要求说明，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杀害我们的族人？”全部灰矮人很紧张地集中精神等待回答。

    “没什么好怀疑的。”换做别人肯定会否认，至少要含糊其词地推脱，但憎恨灰矮人的彼拉尔斩钉截铁地扬言“你们这些邪恶的生物都该死。”

    “啊！”一阵近乎哀鸣的嚎叫声响起。

    灰矮人因为愤怒而涨红脸。“曼卡是大笨蛋，早讲过人类不可信，敌人就是敌人！”怨气冲天的头目转而凶狠地说：“去死！去死！该死的人类！你们统统活不成。”虽然这样发誓，但他抬腿向前时，没有立刻抡起战斧。

    “戒备了！所有人靠在一起。”彼拉尔提醒部下“别被灰矮人引到石笋群中，互相支援着战斗，为我们自己！”

    灰矮人低沉地吼叫着，雪亮的飞斧摆出一致的姿势，向公爵士兵投射令人颤抖的微光。彼拉尔小心地举起手臂，仿佛不想引发太大动静，后排的士兵拉满弓只等命令。局面始终游移在一触即发的状况上，不过很容易被破坏，壁上观的俘虏紧咬嘴唇注视着。

    费立蒙不耐烦地摇摇头。他与双方都没有怨恨，但是他很清楚混乱对自己有利。他再次爬上石笋，想知道该从那里下手。

    他瞄准了目标--被俘的人类，也许在这人口中会得到有价值的情报。公爵士兵和灰矮人开始慢慢接近，当他们溢血的眼珠快喷火时，死亡的阴影寂静地降落在四周，安提诺斯·费立蒙不失时机地丢出匕首，于是一声惨叫过后更多的咆哮和呻吟起起落落，残杀的两边完全没有料到第一滴血竟然由别人造成，而且也没有时间让他们为这不寻常去深思熟虑，现在身体里折断的是钢铁，拨开的帘幕是血液。

    猎人靠过去盯紧俘虏，并顺手解决挡路的家伙。战斗的人毫无察觉地迎接魔鬼的吹息，没想到背后空气的轻微振荡，并不是自身带动的风，也没发觉地上多出来黑影。

    凯森悄悄抖落已松开的锁链，他一直赞叹前不久的好运。从上层跳下后，在半空中抱住稍微支出石笋的横石，随后掉落一潭深水，虽然免不了被抓，但生还已属好运，在昏迷的他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成为两边都恨之入骨的焦点人物。此刻负责看守的灰矮人不疑有虞，全神贯注地凝视战斗，凯森将锁链的末端绕上灰矮人的脖子，当作长柄链枷那样甩开，瞬间扫飞身边一大片敌人，几个气势汹汹掉转回来的灰矮人，也被抢过战斧劈倒在地。凯森无意掺入这厮杀，只急于追赶已远去的伙伴，所以寻机脱身。

    “似乎你心有旁骛，对冼练艺术的锻炼还未到火候，让人失望。”在凯森从人类士兵尸体上拔出双手巨剑时，隐藏于石笋之后的费立蒙猛然闪出身形，用教训的口吻说：“那一击不够犀利，但勉强可以做我的对手。”

    “什么人，是谁？那匕首是你射的吧！究竟帮哪一边？”凯森说完，就朝着阴影冲过去，随手斜击出双手巨剑。“不要再藏头露尾。”

    “我没道理按照你说的做，话说回来，”费立蒙反驳到。“让你有逃脱的机会，还不谢我。”他朝后跃起，又溶入黑暗中，使凯森的剑划过空气。煞住身形的高大战士担心上当，谨慎地后退，令潜藏在迷雾中的陌生人无法乘机发难。

    “啊，这就是你对我该有的态度！”费立蒙故意用很抱怨的语调说：“况且我手上并无武器，你想狠毒地杀死恩人吗？”

    “假如我讲抱歉，你就给我看模样吗？”凯森不甘示弱地回嘴，虽然使用道歉的词汇，可他脸上的警惕显示出内心的如临大敌。“你打什么主意，受谁指使？算了，你也不可能告诉我，是吧，难道还想拦住我？”

    费立蒙承认似的轻笑。“等我觉得你够资格。离开这里，想把气急败坏的灰矮人全杀光吗！”他捏碎偷偷接近自己的灰矮人的咽喉。“这动听的乐声，多几遍也无妨。”他朝凯森喊道：“我们路上见，再算算手上的血腥有多重。”

    “我不想再见你，管你什么人！”凯森高声喊道。

    灰矮人和人类士兵的战斗持续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但凯森没看到最后，他很快杀出血路，根据先前偷听来的消息冲入人工隧洞，惊讶的灰矮人出于本能而不是理性的思考--因为单独一个人无法作为--尾随其后，都丧生于凯森致命的双手巨剑下，高大战士没有任何犹豫，义无返顾地沿着笔直的通道继续前进，他的呼吸带着乏力感，视觉始终充斥着模糊和忽明忽暗的闪光，磨擦石壁的指尖传来疼痛，他正是依靠这种刺激保持清醒，战斗使稍微恢复体力的身躯再度精疲力尽，可他知道自己无法负担耽搁的代价。

    凯森想起与欧帕斯最后的对话，微笑从艰难的表情中浮现，这支撑住他的步伐，蹒跚在黑暗之中，独自走了相当长的路径，毫无光源的情况下，他无法应敌，却也不肯冒暴露自身的风险点燃火把--这是他拣来的。

    凭借指尖的感觉，他意识到人工开凿的终了，前方的通道开阔，从旁边涌来的空气表示有枝杈的岩缝，以及踩在脚下尸体样的肉块。

    他蹲下身用左手摸索，幸好满脸胡子说明灰矮人的身份，或许正是被朋友们杀死，佰恩德！这么深的伤口肯定因战斧所致，至少到这里欧帕斯等人还安然无恙，况且他的意识中根本不相信躺着的尸首会是佰恩德。

    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站起身背贴着石壁移动，左侧微弱的光亮吸引视线，发光苔藓指示出灰矮人最终营地的方向，他走走停停，脑中的疑惑越来越大。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踏入一处凹陷的洞穴，随即敏捷地转身细看，似乎某种阴影超过应有的长度，当他凝神观察时，又湮没在周围的黑暗中。这也许是不断劳累下的幻觉或臆想，但不敢掉以轻心的凯森却不简单地认为，他用铠甲下的衣服包住剑刃，使抽出双手巨剑的动作尽量不发出声响，并且保持战斗姿势慢慢走出去。

    凯森一旦站到外面，立即迅速快跑，他觉得可以捕捉黑暗中的鬼祟者，一阵短距离的激烈冲刺后却一无所获，所以他马上移动到最有利的防守位置，就像雕塑那样纹丝不动，时间过去很久，他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不经意地点燃火把想照亮环境。

    火焰闪起的一霎那，凯森就感知到危险，黑影从岩壁飘落在他背后，他习惯性地立刻有所反应，但丢掉火把成为多余的动作，因此来不及握紧的双手巨剑被打落在地，一把冰冷手指间的纤细小刀抵住他的咽喉，令他略微发出无奈的嘶嘶声，而靠在颈后的拳头警告不许轻举妄动，仿佛这才是真正致命的威胁。

    凯森愣住了，这是从未想到过的状况，费立蒙的动作简直比闪电还快，毫不拖泥带水，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他，苦涩的滋味在他口中泛滥，费立蒙让他尝到即便与伊欣格尔公爵对抗也没有过的沮丧，他松弛下身体，不再做任何抵抗的打算。

    猎手哼出满意的口哨，粗暴地将对方推到石壁上，他的力量也令再度沦为俘虏的凯森叹服，费立蒙从凯森身上搜出两把短剑，他流露着意料之中的自信和难以动摇的优势氛围，沉重打击了高大战士寻隙反抗的勇气，相反费立蒙即便占据主动也不沾沾自喜、以此自负，他只是冷酷地作出判断，不令对手有一丝反扑的机会，他不带感情地说“转过身来”，在凯森不得不配合的同时打晕俘虏，然后拾起尚未熄灭的火把照亮周围。

    当凯森双手捂住肿起的后脑吃力地坐起来时，感觉浑身麻痹、肌肉火辣辣地酸痛，他愤怒地仰视费立蒙，猎人的相貌给予他惊讶多余厌恶。费立蒙的体形结实紧绷，完全不是高大的模样，而且比凯森还矮一头，只不过跟欧帕斯一般高，但四肢颀长，动作富于表现力，周身洋溢着力量和技巧的美感，紧身的装束更体现出精悍和果断地神气。

    猎人高高的额角上有着暗金色失去光泽的头发，苍白而不太健康的面孔棱角分明，因为隼形的鼻梁而更加突出，不算密的眉毛下，浅蓝色眼睛敏锐而炯炯有神，双唇没有血色而且很单薄，一直紧闭着仿佛在下决心，部分向里凹的下巴上留有刮过的痕迹，这个人连外貌看上去都显得一丝不苟，凯森甚至觉得是与欧帕斯相对立的一种英俊。

    最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双手，纤长白皙、像女性的一样柔软，上面暴露着青色的血管，看上去毫无威胁，但却往往致人于死地。

    “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我对你没有用处。”凯森吐出一丝声音。

    费立蒙让火把凑近俘虏的脸庞，读懂了混合着多种语味的意思。“由蜘蛛毒素中提炼的液体。”他答非所问。“你之所以不能动弹的原因，想必现在清楚了，如果我加大用量，就不像现在这么轻松，你明白了吧！”凯森刚刚拉回来的一点知觉又逐渐丧失了。

    附着着针尖的玻璃瓶在他眼前晃动，猎人轻轻的挤出一滴。

    “所以我不是单用虚言恐吓。”费立蒙用戏噱的腔调说。“你的考虑也将变成痛苦，除非你当作享受，对此我是不吝于付出的。”

    他平静而冷淡地说：“告诉我公爵和斯派达尔在哪里？”

    凯森大吃一惊，面前的人追询伊欣格尔公爵不稀奇，但和欧帕斯有何瓜葛，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无论怎样，那两人的下落他均一无所知，他根本比费立蒙更想知道，而猎人提及欧帕斯，实际上是因为奈伊斯的关系，他自己并无兴趣。

    一阵银光闪烁。

    “如果我清楚，就不会和你在一起，难道看不出，我一个人落单吗！”凯森不皱眉头地说，使费立蒙手中把弄的小玩意停下来。

    猎人含讥带讽地笑了。“也就是说你是其中最笨的，而且也不怜惜自己的性命。”他比划着手指。“是否让我数到十，还是从十数到一，顺序你选择，生死我决定，告诉我他们的去向，不值得为别人牺牲，难道他们还能获救吗！”他捏紧的指骨发出噼啪的响声。“忘记告诉你，我是以拳头为武器的人。”

    凯森体验到，他从未这么真切地接近死亡，哪怕奄奄一息，或者病入膏肓，都不及此刻的万一，“我说了不知道就不会改口，你不相信也好，要动手尽管来。”虽然嘴上说得这么干脆，假如对方真的挥拳，他仍将全力闪躲。

    “真可惜，”费立蒙回答，“这里不是下葬的好地方，可你执意如此……”

    “杀死我对你未必有好处。”在费立蒙流露出残忍之前，凯森尽可能镇静地说。“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住嘴！”费立蒙突然打断凯森，他把耳朵贴近地面，仔细地谛听，片刻工夫后将火把塞入俘虏手中，自己躲入一旁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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